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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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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允瞳孔一缩,掌心瞬间浸了一层薄汗。
苏寻却无视在场诸人各异的目光,兀自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是知道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玖兰枢眸色一深,便见他从酒杯上抬起头,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原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不用担心,过几天等你们见了面,她一定会对你讲如果他是你,她会做跟你同样的选择。”
怨憎、咒骂、悔恨,这些种种,都不会有。
他晃了晃杯中莹润的酒液,视线从玖兰枢发白的面上撇开,“五千年的情敌,喝一杯?”
姬允举盏相对。
酒入喉肠,苏寻的眼眯成一线,“你早就知道了吧。”从两千年前我告诉你的那一刻始——所以才能那么坦然地说出什么感谢我的屁话。
“姬允,说句实话,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当年我们三个人,她偏偏爱上了你。”
话音落地,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手一扬,洗得发白的袍角被穿堂而来的朔风扬起。
姬允起身,双手抱拳,却没有再问半句。
鬓角的碎发被风激荡而起,伊子想,这有如电影落幕般的悲壮情绪和引而不发的往日旧事,都如一把把雪亮的尖刀,狠狠地扎在人心上,少年人只是感到压抑,成年人才会感受到那刀不见血的钝痛……
苏真人才是天外有天的高段位玩家……
姬允目送他的背影很快便隐没在门外苍茫茫的一片白雪中,呵,为了恶心玖兰枢竟不惜把自己也恶心一遍……
而玖兰枢面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变化,优姬有些担忧的觑了觑他的脸色,也终是一无所获。姬允却知道,他一定从苏寻的话中听出了原始意味的潜台词——如果他不是真的伤了折堇的心,苏寻又怎么会这般挖苦他?
何况,玖兰枢饮下面前的苦茶,直到今天为止,苏寻与他讲的所有话,即便是怪诘,也都是点到即止……
姬允没打算留他们用饭,玖兰枢心里一清二楚。他状似无意的开口:“五天后,我会在黑主学园举行仪式,延请了各族的族长,到时会宣布与猎人协会的合作,包括改制的事情。”他看向对面的道长二人,“还请各位赏光。”
红梅初绽,芳华绝代,是结束也是开始。
一张矮桌,一盏孤灯,一杯热茶,折堇披衣倚在软枕上。身后传来门扉推动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很快,姬允除去满是寒气的大氅,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出现在她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五天。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转了转桌上的茶杯。
“拖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她不轻不重道。
他心里蹭地就窝起了一阵火,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她似乎也无意与他交谈。只是捧起茶盅喝了一口,折堇看向拉着厚重尼龙窗帘的窗口,有几分怔怔然的发呆。
姬允心里不痛快,却不知要怎样开口,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开口。
他没有想到这次打破沉默的人——是她。
“你上次见我师兄——是什么时候?”
“……”他把茶杯放到手里,“五百年前长陵沈嘉明做寿的时候。”
她的手指纤瘦苍白,搭落在光滑柔软的缎面扶枕上,“有些话我原本以为要带到棺材里……如果我有的话。你或许也早已察觉,无论是当年你与宫家的博弈,还是今日的种种进退,其实……”
“都有神侍的影子。”
“是,”她微微笑了一下,“师兄当年说的话,我仍然记得,但依旧不信,虽然……我输了。
“所谓神侍,操天道之戈,同时,亦为天道所操。”
她突然抬手,冰冷的指尖落在他的脸庞,她的眼神有几分迷离的冷漠,“但这次,阿允,我不会输了。”
云清日高,碧空如洗,今日是连绵大雪后难得的好天气。
白皑皑的大雪,几乎将一切阴霾洗去,夜间部古老而并不陈旧的建筑屹立在红枫枯瘦错乱的枝杈后,幽深静谧。
但今天——注定不会安静。
玖兰枢在凌晨的第一缕光漏进屋内的刹那,从柔软的深红色长沙发上睁开双眼。
有条不紊的沐浴,整理头发,衣架上是昨晚才挑好的黑色西装。
扣子沿着深灰的马甲一个一个被扣好,领带被从颈后绕过,在胸口的上方打出一个完美的温莎结。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脸上还是一贯的风平浪静式的面无表情,他紧紧盯着镜中的那双眼,只有他自己清楚,那里面藏着一夜未眠的“蠢蠢欲动”。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会场布置的庄重而不失高雅,相继到来的宾客皆都身着华服,举止有礼,面上挂着礼貌优雅的笑意,侍从踏着交响乐优雅的节奏,穿梭其中。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例外。
会场右侧一隅便有几位或身着狩衣、或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异类”,他们有的已是耄耋之年,有的却不过及笄之岁,但他们面上却俱是统一的沉默,而沉默的时间一久,空气里便有了几分凝重的味道。
枢身后跟着星炼,一路穿过向他致意的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在他站定的那一刻,几位神侍纷纷抬头看向他,枢面上的笑意不变,“几位肯来,枢之幸。”
只见其中一位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杏眼桃腮,身材纤小,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开口道:“不敢当。”接着又问:“阿堇姐姐呢?”
酒红色的眸底闪过几分黯然,他却依旧笑着,“她……”
“怎么,原来阿佘你这么想我。”
玖兰枢的背脊蓦地僵住,身后便是她亲切温和的声音,他却偏生没了回头的勇气。
她也不需要他回头。
折堇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阿佘的发顶,“唔,好像有长高一点。”
阿佘嘟了嘟嘴,站在她身后头发花白的法师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别逗她了,阿佘大人要恼羞成怒了。”
折堇失笑,摸着她粉嫩的脸颊有意想再逗她一逗,却见这鬼丫头突然头一歪,眼睛一眨一眨地,“姬大人,您也来了啊。”
玖兰枢侧首看去,竟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姬允通身白衣,只脚下一双皮鞋是锃亮的黑色,修长的手指包裹在纯白的手套中。他孤身一人,站在折堇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听到阿佘叫他,也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并无半分搭话的意思。
折堇没有回头。
她惩罚地捏了捏阿佘肉嘟嘟的脸颊,心下有几分好笑,却也泛起暖意,明明之前还一见面就水火不相容的架势。
“阿佘,这是枢,这次宴会的主人。”
小姑娘半仰着头看向他,她脸上还闪着孩童的稚嫩笑意,口里却一本正经道:“果然玖兰家的人都像你。”
唇畔笑意骤然加深,枢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以后便不会了。”
有星火落在阿佘的眸中,她看向玖兰枢的眼中多了几分高深莫测,但她并未答这句话。
她只笑眯眯的看着对方:“今日来,是来贺各族再建安宁。我等身份特殊,天生福薄,行事由天难由人,若有灾祸,自当尽力,若有不力,还望海涵。”
“自然。”玖兰枢不紧不慢道。
阿佘在心里撇了撇嘴,果然跟这种面上四平八稳能说一个字绝不说第二个字的老东西说话最讨厌了……和姬允一个样儿!可惜她不能像以前对姬允一样对他冷嘲热讽……
她抓着折堇的手,心里有些难过,面上却仍笑着开口跟他们告辞。
“阿堇姐姐,你送我们下山好不好?”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折堇。
折堇失笑,有几分责怪的敲敲她的脑门,却没有拒绝:“好。”
从第一位客人踏进黑主学园的大门,到最后一位淑女挽着自家家主的臂弯离场,统共不过两个小时。
玖兰枢逼着一条将整个流程一缩再缩,直到最后一条一脸凝重的告诉他,“如果再缩,恐怕不仅无法安抚各族,还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猜测”这才作罢。
其间除去送阿佘等人下山短暂的十分钟外,她一直都站在他身边。迎接着血族各家的审视和揣测,在他与猎人协会的几位元老交谈时,同样从容不迫地帮他推着局面一点一点的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就在他的身边,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她今日穿了黑色的大衣,白色的里衬,一双黑色的手套,一顶黑色的小礼帽。耳垂明月珰,眉若柳叶裁。
华尔兹的音乐响起的一刹,他蓦地抓住了她的手。她似乎愣了愣,却没有推开他。她笑着看他:“枢,你太用力了。
“而且如果你想跟我跳第一支舞,就要按照规矩来。”
她的笑容皎若梨花,她的声音温如柔絮,窗外仍是烈烈寒冬,窗内却突有春风袭来。
他的心颤了颤。脚下几乎是机械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在她面前弯腰,将手递到她面前。
她的手落入他掌心的那一刻,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却秉着一口气怕弄疼了她。
小提琴婉转悠扬的声音响在耳畔,他揽着她在他精心布置的地方翩翩起舞。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盛在里面的笑意始终柔和,他却在一步一步移步转身之间慢慢冷静下来,她现在看他的眼睛,同他们方方摊牌时多像啊……
舌底一片苦涩,柔和而包容,没有半分怨怼,好像他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他甚至有几分期望,期望她这只是做给旁人看的戏而已,只是为了帮他稳住局面才会这样毫无芥蒂的看着他……
眼角的余光扫到独立在柱下的姬允——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的追随在折堇身上。见他看过来,姬允将手中的香槟向他的方向递了递,一双漆黑的瞳仁,仿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