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Ameneko

8、父亲

　　从京城外的庄子上回来后，孟云心对李君陌的观感大有转变。她逐渐学会了正视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他身上数不清的光环。
　　这人虽然喜欢调笑自己，但不要忘记他年少便纵横沙场，斩敌无数，见证过数不清的生与死。何况，他也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简简单单被符号化的皇家贵族。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孟云心突然想起这一句诗。可能战场上的残酷都是她一个远在京城过着和平日子的官家小姐，怎样也无法想象得到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耀眼的荣耀之下，又是多少血和骨铸就的呢？
　　想到李君陌鲜少不露出笑意时的面容，如利刃般锋利，刀刀逼人。又想到经常从父兄口中听来的关于当年李珣镇守西北时的事情。孟云心叹道大概这就是虎父无犬子吧。
　　她与老镇北王李珣，几个月后，他们便是一家人了。这让她有点儿小小的兴奋和忐忑。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崇敬之人的儿媳妇，可以与之近距离接触，让孟云心很兴奋；但终究只是名义上的儿媳妇，她很怕被拆穿，心中忐忑不定。
　　于是这两种情绪间摇摆着，日子晃得飞快。婚前的礼仪规范让孟云心没有时间出去玩耍，每天累得像狗一样。倒是李君陌时常会带些好玩好吃的东西来看望她。
　　她幽怨地对他说：“我觉得我现在好像个囚犯，王爷你是三五不时来探监的。”
　　李君陌闻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此时，她正坐在长廊的石阶上，被这么一摸头，莫名道：“你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定期投喂的小狗了吧？”
　　谁知这人开口就是一句气死人的话：“小狗可没你这么大食量。”
　　“……”怎么觉得这个人这么喜欢让自己哑口无言？
　　但在这个人不知不觉渗透进她的生活后，张嬷嬷的脸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孟云心暗道，大概是错觉吧？
　　绝对是错觉！
　　眼看着李君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包，孟云心看他慢慢打开纸包，数颗袖珍的各色糖果展现在眼前。
　　“看你被张嬷嬷训得那么苦，尝尝这个甜一会儿。”
　　孟云心笑得眼眸弯弯如月：“多谢王爷。”
　　说着，捻起一颗糖扔进嘴里，香甜的气息瞬间萦绕在唇齿间。
　　李君陌看着她一副小猫吃到鱼儿的满足表情，失笑道：“你还真是好哄。”
　　孟云心又往嘴里扔进一颗糖，回答：“我娘经常说我很好养活，小时候很少哭闹，随手给我塞块点心就行。”
　　“很好吃，你也吃啊，”孟云心本来想捻起一颗糖递到李君陌唇边，但动作做到一半，才发觉这么做有些不妥，于是她的手臂又生生拐了个弯儿，自己吃了那颗糖。
　　李君陌看出了她原本想要做什么，并没有戳破她，毕竟猫儿再温顺，逼急了还是会伸出爪子挠人的。
　　他眉眼笑意满满，吃下了一颗糖，然后把整包糖塞进孟云心手里，顺便摸了摸她的头。
　　“你自己慢慢吃吧，吃完了我在给你买。”
　　这时，银杏匆匆走来，给李君陌行了礼，轻声道：“拜见王爷。小姐，张嬷嬷让我来叫您。”
　　孟云心顿时觉得嘴里的糖变了味道，涩涩的。
　　李君陌见她这样，像极了一只没精打采的幼兽，眼里写满了委屈。他伸出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告诉你个让张嬷嬷不再对你那般严厉的小秘诀。”
　　前一刻还可怜兮兮的小兽一听这话，登时竖起了耳朵，也不再计较又被李君陌摸头了，催促道：“王爷神通广大，这些都知道，是什么？”
　　“神通广大”的镇北王笑道：“你只需提几句张嬷嬷的干女儿便可。张嬷嬷没有成婚，在宫中三十余年，只有这一个亲人，她很是喜欢和人提及这个干女儿。”
　　孟云心点点头，笑道：“多谢王爷了。我先行一步。”
　　李君陌道：“去吧。”
　　说完，孟云心便带着银杏急忙赶去偏厅。银杏看着王爷对自家小姐那般温柔随和，捂嘴偷笑，孟云心看在眼中，突然觉得有些热了。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吧，她心中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未及午时，李君陌刚从孟府回到镇北王府，刚走进大厅，赫然看到了那坐在主位上的人。
　　“爹。”
　　“唔。”
　　“齐叔呢？”
　　“在卧房休息。”
　　李珣啜了口茶，慢悠悠问道：“你居然这么快就要娶妻了？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这事儿您不是早就从何彦那里听说了吗？”李君陌挑眉回道。
　　李珣睨了他一眼：“听何彦说和听你亲口说一样吗？”
　　李君陌沉默。
　　“孟衡的女儿，对吧？”李珣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
　　李君陌无奈道：“您明知故问。”
　　“我是你爹，婚姻大事我这个当爹的连问问的权利都没有吗？”李珣瞪了儿子一眼，又道，“你小子绝对有事瞒着我。”
　　“……”
　　李君陌心中苦笑，该说是知子莫若父吗，他的确在婚姻一事上对着所有人有所隐瞒。
　　齐彧之站在门口，听着这父子二人又开始相互较劲，叹了口气，敛袍走入大厅。
　　“两个人都是堂堂王爷，怎么弄得跟小孩子似的？”
　　李君陌只唤了一声：“齐叔。”
　　李珣冷哼一声：“要不是从何彦那里听说，你要成亲的事情还要瞒我多久？”
　　齐彧之了然一笑：“就算他想亲口告诉你，你也早就从何彦那里得知了，翻来覆去不就是陌儿没有提前告诉你他有中意的姑娘这事儿嘛。”
　　李珣长叹道：“真是儿大不中留。”
　　李君陌觉得自家父亲有时候真的像个老小孩似的，在一些事情上不是执拗：“您把镇北王府扔下给我，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
　　李珣喉头一梗，冲着齐彧之抱怨道：“看看吧，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成日跟我抬杠。”
　　“您要是能成日安稳待在京城，我绝对不和您抬杠。”
　　李君陌哭笑不得，他爹虽然在军中威名甚高，但实际上在家里和护犊子的老母鸡没什么区别，很怕和儿子有隔阂。加之本身就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总是用错误或不当的方式来关心儿子，所以父子经常会摩擦出不明的战火。
　　不过好在有齐彧之在他们父子俩中间斡旋、调解。
　　年少时不是很懂父亲那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两人的相处方式变成了不抬杠就不能继续把话谈下去。
　　站在一旁的齐彧之端起下人方才奉上的茶水，吹了吹，悠然道：“要不要去看看你家将要过门的儿媳妇？”
　　李珣挑眉笑道：“还是彧之深知我心。”
　　“齐叔……”李君陌很是无奈，深觉自己低估了两个父辈。
　　“何彦已经去请了，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齐彧之挑唇一笑，喝着热茶慢慢补充道。
　　“……”李君陌扶额，真是低估了两位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