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Ameneko

7、出游（下）

　　庄子大门口，何彦早已等在那里。他看两人下马而来，忙迎上前去，接过两人的缰绳。
　　李君陌介绍道：“这是何彦，与我自小一起长大。”
　　“幸会。”孟云心笑着打招呼。
　　何彦躬身施礼：“见过孟小姐。”
　　“你不必如此拘礼。”孟云心忙摆手道。既然王爷在这里都“不是王爷”了，那就没有什么身份之分，更自在。
　　何彦笑着应道：“好。”
　　随后便引着两人进入庄子。孟云心瞧着这庄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这庄子虽然叫庄子，但却一点都不像个庄子，倒是像个小村落。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怪石，没有奇花异草，有的只是几座小院，成片的树林，和令人见之欣喜的大片田地。
　　此时已近午时，何彦将他们带到一座小四合院里，便下去准备午膳了。
　　孟云心环视着屋内陈设，笑道：“想不到王爷也是个喜欢清雅幽静的人。”
　　李君陌无奈道：“京城人太多，而且朝堂上大臣们有时候吵得脑仁儿疼，我偶尔来这里躲躲清静。”
　　孟云心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做王爷也不轻松啊。”
　　“哦？那你当王爷都是做什么的？”李君陌看她一脸调皮的模样，便问道。
　　孟云心坐在圆凳上，单手撑着下巴，分析着：“唔，就每天上上朝，参加下朝臣讨论什么的。现在西北边防稳固，也没什么仗要打，江南也没有水患，中原更是没有旱灾。”
　　李君陌说得意味深长：“内朝如同深海，暗流涌动。”
　　孟云心挑眉：“人之欲难断之故。”她觉得人世间一切因果皆有欲望而起，无欲便无求，无欲无求便无纷争。
　　李君陌说道：“世人皆有欲望，都没有的话，哪儿还有佛一说呢？”
　　孟云心忖道：“也是，举世皆浊，我亦凡人。”
　　不多时，何彦带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进了屋，将饭菜放好，三人便下去了。五菜一汤，色彩鲜艳，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粗茶淡饭，吃吃看。”说着，李君陌夹起一块藕片放到了孟云心碗中。
　　她有点儿不自在，除了自家亲人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夹菜，但总不能拂了人家面子吧。是以，她乖巧地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块藕片。
　　吃完后，孟云心眨眨眼睛：“很好吃啊。王爷，这可不叫粗茶淡饭，这叫山珍海味。”
　　李君陌说道：“没什么价值千两的食材，也叫山珍海味吗？”
　　“至少在我看来，好吃的东西都可以是山珍海味。”就算是别人看不上的山野小吃，只要是孟云心觉得好吃，在她心目中，那便是山珍海味，甚至是比他人口中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的存在。
　　李君陌粲然一笑：“瞧不出，你还是个喜欢吃的人。”
　　“民以食为天，民间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嘛，一顿不吃饿得慌。”孟云心说道，但眼前这人又露出那惹人注目的笑容，太耀眼了。她赶紧低头吃饭，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李君陌一看她这般，便知道她又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失神了一下。其实孟云心在镇北王府见他第一面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容貌占了很大优势，所以他时不时的露出那种让人无力抵抗的笑容。
　　用完饭，当丫鬟们撤下了碗筷，将桌子收拾干净，奉上茶水。
　　李君陌喝着茶问道：“会钓鱼吗？”
　　孟云心回答得很诚实：“不会……这里还可以钓鱼？”
　　“嗯，想去吗？”
　　孟云心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想！现在就去？”
　　李君陌被她这急不可耐的样子逗笑了：“我叫何彦去准备下。”
　　于是，何彦立刻准备好钓鱼的用具，李君陌一个仆人都没带，领着孟云心向后山的小河走去。两人穿过层层密林，一边走一边聊。
　　“幼时，我爹和齐叔也常带着我去钓鱼。”
　　“所以，你会钓鱼是跟你爹学的？”
　　李君陌忍住笑意，解释道：“不是，我爹不会钓鱼，且畏水。是齐叔，他会钓鱼，我和我爹都是跟着他坐在河边看他钓鱼。”
　　能亲耳听到老镇北王的趣事，孟云心自是兴奋，她一直对西北很好奇：“西北是不是有戈壁还有森林？”
　　“对，也有草原。只是我们常年镇守越秀那一片地区，很少去别处，所以很多地方只是耳闻，没有真正游览过一番。”
　　“以后应该会有机会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
　　两人还未行至树林尽头，便听到淙淙细流相互碰撞的声音，叮咚清脆，很是悦耳。孟云心疾步向前走去，拨开挡在面前的树丛，眼前一片敞亮。河水急匆匆掠过，河流两边是连绵不断凹凸不平的碎石，碎石的夹缝中还钻出一株株粉白、淡黄的不知名小花，石子路上如同铺上了一层镂花小毯，让人看了舒心惬意。
　　孟云心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李君陌，笑着冲他喊道：“果真是处逍遥之地呢。”
　　李君陌但笑不语，拎着小木桶在河里舀了半桶多的河水，然后在河边找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席地而坐。孟云心走过去，大喇喇地坐在他旁边。
　　她笑道：“王爷就是不一样，休闲之地都这般脱俗。”
　　“真是胆子越发大了，都这么明目张胆地调笑我了。”
　　“现在这里可没什么王爷，这是你说的。”孟云心龇牙咧嘴威胁道，“当朝王爷，堂堂皇室，应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吧。”
　　“好好好，说不过你。”李君陌含笑缴械投降。
　　孟云心默默道，明明大多数情况下，是我说不过你。当今的镇北王如此厚颜，真的好吗？好想让别人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
　　说起西北，孟云心似乎有数不清的问题想要问出口。
　　她问道：“你们在西北驻守与当地居民相处得如何？”
　　“当地人民风淳朴，我个人是很喜欢西北的，而且我出生在那里，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在其中。”李君陌架好鱼竿，河水冰凉清澈，鱼饵抛下去，漾起点点涟漪。
　　“这也是你不怎么喜欢京城的理由之一吧？京城虽然锦绣繁华，但人多是非多，人心难测，步步艰辛，对不对？”孟云心歪头看着他。
　　这般模样，像一只活泼调皮的小兽，张牙舞爪，却对他没有任何敌意，没有威胁性。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立刻感觉出她的身体有些僵直，罢了，有的是时间，慢慢来罢。
　　他收回那只手，回答她：“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在其位，必须谋其事。职责在身，和喜不喜欢没关系。就算不喜欢，也要继续下去。”
　　孟云心学着他的样子，架鱼竿跑鱼饵，她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了，刚刚被李君陌摸过的地方似乎在持续发热，现在的李君陌似乎和之前见到的他有些不一样，似乎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什么，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瞧着孟云心又沉默了，李君陌晓得是刚刚自己又莽撞了，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她，抚摸她，甚至想拥抱住她。
　　但他不想自己进一步，对方便退一步，只得转移话题，让孟云心尽快脱离那种不自在：“你似乎对西北之事格外感兴趣。”
　　孟云心接道：“老王爷，就是你爹。我看过他写的一本关于西北的书，很有意思。”
　　李君陌来了兴致，问道：“哦？可是叫《逍遥经》？”
　　“你知道？”孟云心眼前一亮，也是，这人可是镇北王的继承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本书呢？
　　李君陌说道：“那是他十年前离开西北时写的，他说是写着玩儿的，我开始以为他也就写几篇文章罢了，最后他居然写出了一整本书。”
　　“我哥从宫中藏书阁借来的，他说是孤本，我还誊抄了一本。”孟云心想起奋力抄书的那几日，现在还有种右手酸痛的错觉。
　　“那可能是你哥骗你的，那书写完后，我爹印了十几本给交情特别好的人，我也被塞了一本，现在那本还在我书房里放着呢，你若想要，我送你。”李君陌忍住笑意，把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地揭示出来。
　　“……”这让辛辛苦苦埋头苦抄书好几夜的自己情何以堪？
　　正备受打击之际，李君陌的鱼竿轻微动了动，孟云心登时从打了霜的蔫茄子变成了活力四射的小狗。
　　“动了动了，快起竿儿，快起竿儿！”孟云心忙说着。
　　李君陌笑她孩子气，但手下已经利索地起竿儿。长长的鱼线另一头，一只不大不小的青鱼正摇头摆尾挣扎着。他迅速收起鱼线，将那条青鱼丢入早已盛好水的小木桶里。
　　孟云心蹲在木桶旁，看着鱼儿在里面慢慢游弋，眉眼弯弯，笑意溢出黑亮的双眸。不过，想到自己的鱼竿，她不由问道：“我的怎么一直没动静？”
　　“你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静心等待，鱼早晚会上钩。”
　　听他这样一说，不知怎么的，孟云心想起与他在镇北王府第一次正是会面时，她和她爹孟衡似乎就是他口中那早晚会上钩的鱼。
　　她继续坐回李君陌旁边，两人不再交谈，静默地等待着鱼儿上钩。太阳慢慢自东向西移动，树影也随着太阳慢慢移动着。此刻，万籁俱静，只听得河水静静流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李君陌忽觉左肩头一沉，转头一看，孟云心正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正熟。看来她最近真的很累。
　　她轻轻皱起眉头，不晓得梦见了什么。李君陌情不自禁伸出右手，慢慢抚上她的眉间，轻柔地摩挲着那一小片肌肤。
　　手指下的触感，柔软，细腻，像是小时候齐叔经常给他喝得牛奶，他很喜欢，而且似乎还有些上瘾。
　　李君陌舔了舔唇角，明明才用过午膳，现在又觉得有些饿了。一种由心底升起的饥饿感，它穿过心脏，穿过皮肤，直达指尖。它不停叫嚣着，诱惑着他。
　　他微微侧头，垂下眼睛看向那人，她清醒时锋芒毕露，朝气蓬勃，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她熟睡时静若处子，清丽柔弱，似乎像一块薄薄的冰，很容易碎掉，且入手即化，但这样的她，更加诱人。
　　李君陌又舔了舔嘴角，饥饿感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他真的，越来越饿了。
　　他们脚下的河水似乎都变得轻缓无比，不忍打扰两人的静谧。阳光愈加微弱，似乎在诉说着谁也不知道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