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Ameneko

6、出游（上）

　　自从被太后召见之后，宫里便派来了两位教习嬷嬷，美其名曰，为她嫁入皇室做准备。孟云心苦不堪言，太后来这一手，大概是怕她成亲那日本性暴露吧。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安静得下来的官家小姐。宫中礼仪，只懂一点点，因为从没想过自己要加入皇室；女红刺绣，只会绣一些简单的花花草草；《女戒》、《烈女传》虽然小时候被先生逼着度过，但早就忘光了，现在居然要重温噩梦。
　　教习嬷嬷一来，不仅彻底摧毁了她出门逍遥自在的生活，还让她进入了另一种恐怖的生活之中。
　　张嬷嬷已过天命之年，和云莲年纪相仿。但和张嬷嬷相比，孟云心觉得自己的娘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张嬷嬷则犹如阎王殿的判官。
　　皇家的礼仪真是繁琐得紧。孟云心叫苦不迭。有时候真想当甩手掌柜，大喝一声：老娘不敢了！但也只敢想想，她还没蠢到惹怒皇家，害得全家被拖到菜市口的地步。
　　钦天监已经选好了吉日，五月十六。现在是三月中旬，还有两月左右便要大婚。时间很紧张，听孟衡说，因为下一个吉日要等到隆冬时节，总不能让堂堂镇北王等那么久吧？何况太后娘娘本就心急于李君陌的婚事，所以礼部已经开始加紧准备工作了。
　　因为赐婚圣旨，外祖父他们自然也很快知道了。云昶亲自来了趟孟府，端坐在主位上，手中不停转动着一对被磨得分外光滑的核桃，沉吟片刻，说道：“前日那镇北王亲自来拜访我，我看那人气质不俗，既然圣旨已下，云心你定要收敛收敛你的性子。”
　　孟云心低头称是。她偏头看了看一边的父母和兄长，显然全家人就算真的不同意，也做不出悔婚的事情来，皇家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孟衡倒是一直好奇镇北王是如何说服他家的小猴子答应这婚事的。云莲因为那日在云府，所以见过李君陌，她对这个未来女婿倒是很满意，不说李君陌的长相，单单拿出他的功绩，便是一般人不能比的，何况这人居然能让自家女儿答应婚事，心甘情愿地成亲，其中必定有多少情分在里面吧。
　　殊不知云莲想歪了，孟云心哪里是因为对李君陌生情而与之成亲，仅仅是因为不想随便嫁人加上家中压力大，不得不与李君陌“假成婚”。
　　而孟云朗，尽管搞不清楚孟云心为何要突然嫁人，但对方显然是个无可挑剔的成亲对象，也就没说什么。
　　这边家中人对这门亲事都乐见其成，那边孟云心被张嬷嬷的魔鬼教学搞得差点儿疯魔。
　　一连被折磨了十几日，孟云心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也不见那个始作俑者来慰问一下，一想到他的名字，她便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悔婚。
　　这日，好不容易熬到休息的时间，她坐在长廊中，两只手不闲着，一会儿锤锤肩，一会儿锤锤腿。
　　正在低头捶腿的时候，一抹衣角映入眼帘。她抬头一看，这不正是她现在地狱般生活的罪魁祸首吗？
　　李君陌含笑而立，语气柔和，似乎能呵出一团柔软雪白的云朵：“看你累的。”
　　“还不是因为王爷你？”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孟云心私下就再也没对李君陌用过敬语。
　　“好好好，都是本王的错，本王给你赔礼道歉，怎么样？”李君陌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孟云心抱臂歪靠在廊柱上：“你打算怎么赔我？”
　　“本王这不就在陪你吗？”他唇角微挑，目光戏谑，明显是在逗弄她。
　　“我是说赔礼！”孟云心瞪大眼睛，“真难以置信你还是个王爷，怎么说话这么轻佻？”
　　李君陌笑道：“你真是跟着张嬷嬷时间长了，言语上倒是得了她几分真传啊。”随后又补充道，“我们本就是未婚夫妻，本王与你亲昵怎么就轻佻了呢？”
　　孟云心：“……”她能说她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已经订婚的事实了吗？
　　李君陌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今日给你放半天假，如何？”
　　“那当然好，有镇北王给我撑腰，逃课我都不怕。”能在张嬷嬷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也就眼前这位爷了。
　　出了孟府，两人坐上了早已在大门外等待已久的马车。直到马车驶离自家，孟云心才长吁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家犹如牢笼。”想想张嬷嬷那张常年冰冷的晚娘脸，她都觉得脊背发凉。
　　宫中的人果真跟宫外的人完全不一样。刻板、守旧、张嘴闭嘴都是皇家风范。
　　“王爷，是不是做你们皇家的媳妇都特别累？”孟云心问道，她这还是个没过门儿的，就被训成这个样子了。
　　“唔，大概吧。镇北王府没有王妃，宫里的妃嫔本王鲜少接触，你说本王知不知道？”李君陌坦白道。
　　“……你看看我，你就知道了。”孟云心一脸苦笑，指了指自己。
　　李君陌忍俊不禁，道：“也对，你马上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份子了。不过本王打赌你绝对是一位无人可敌的王妃。”
　　孟云心打量着李君陌，然后又马上转过头：“王爷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不行，这人长得如此脱离凡尘，多看一眼都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李君陌情辞恳切：“绝对是赞美你。”
　　马车的车轮滚动，慢悠悠地行驶在大街上。
　　孟云心不禁好奇道：“这是去哪儿？”
　　李君陌答：“自然是逍遥之地。”
　　“莫不是桃花源？”孟云心开着玩笑。
　　李君陌故作神秘道：“世俗之地哪里去寻那桃花源，不过，虽比不上桃花源，但至少能让你暂时忘记张嬷嬷那张脸。”
　　“哈哈哈……”孟云心闻言大笑。
　　马车行至靠近城墙的一所小宅子的后门外，李君陌推开门，孟云心一眼便看到了拴在马厩里的两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
　　李君陌问：“会骑吗？”
　　“王爷就这般小瞧我？”孟云心睨了他一眼，“官家小姐会的我不一定会，我会的她们也不一定会。”
　　李君陌赞同：“也对，一般官家小姐不会抱着猪满街跑。”
　　孟云心满不在乎：“是啊，她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我这样的体验呢。话说小猪仔身体柔软，抱着还挺舒服。”
　　“就你鬼灵精怪。”李君陌失笑。
　　孟云心撇撇嘴：“我若是通鬼怪，还会有人嘴碎说我疯癫吗？”
　　李君陌奇道：“有人说你疯癫？”
　　“是啊，”孟云心摸着其中一匹马，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被我揍得不敢回家。”
　　李君陌失笑地摇摇头：“你啊，真是调皮。”
　　牵马走出那座宅邸后，他们策马离开京城，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驰骋着，和煦的春风带着温柔的阳光铺面而来，两人的长发随风飘散。
　　孟云心侧头一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轻柔的风拂过面颊，撩起李君陌的头发，发如黑玉，面如白玉，眼眸专注，流光闪烁。原本看似柔和的侧脸，变得无比凌厉，锋芒毕露。如同一把刚刚出鞘的绝世好剑，令人爱不释手。
　　虽然从见面起就知道这人秀美绝色，但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生动的人儿，还是在一瞬被他夺去了心神。
　　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孟云心自我安慰着。
　　半个时辰后，两人勒马停下，眼前是一个庄子。
　　庄子很大，分成两部分，东面是供人居住的院所，西面是大片的田地。
　　庄子后面有座山，山中树木繁茂，密密匝匝一大片，微风阵阵，远远望去，似有绿波起伏。林中鸟鸣不绝，有不少小动物出没于此地。
　　孟云心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山丘，不由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出门似乎从不带小厮下人。”
　　“不喜欢，在西北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来去惯了。”听到这句话，孟云心讶然地转过头看向李君陌。
　　“怎么？”
　　孟云心笑道：“我发现王爷刚刚似乎没有自称‘本王’。”
　　李君陌赫然一笑，说道：“我本就不喜欢那般自称，但在京城里，毕竟规矩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所以现在不在京城，就自称‘我’了？”
　　李君陌冲着孟云心眨了眨眼睛，说道：“没错，在京城里总要装一装样子，现在这里可没什么王爷了，你要替我保密。”
　　孟云心噗嗤一声笑起来：“好啊，我绝对替你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