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碎烟梦不成》缪四儿

22、第二十二章

　　将军的胳膊渐渐好转，那少年每天过来亲自与将军换药，小满在旁边端着用沸水煮过的棉布，看那少年手指灵巧的给将军洒上药粉。红肿已经消退，伤口也愈合了大半，少年用布轻轻缠上，嘱咐将军胳膊不要用力，不要饮酒。

　　将军笑着说他如此精通医术，莫非是个医官。少年叹口气，说自己家世代行医，因此略通医术。几年前父亲被征到军中，死于战乱，母亲也病逝，与年迈的祖父相依为命，几年前祖父去世，自己便来魏国投靠亲戚，不曾想扑了空，幸好遇到将军，才得以容身此处，说完又躬身感谢将军。

　　将军连忙用手扶住，说：“救了我的一条胳膊，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改日让张诚给你在城中布上几间门面，开个医馆，无事救治百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随军做个医官。”

　　那少年缩回手，一时竟有些面皮发红，嘴里谢着将军，只不敢抬头去看将军。小满觉得好笑，心想一个男人家居然也会像女孩子一样羞怯。

　　将军果然让张诚在城中安置了几间阔大的门面，挂上了将军题写的吴城百姓医馆的牌匾。墨色的几排药橱，将军又亲自用白漆在小药屉上面写了药名，雇了几个通些医术的伙计抓药，选了日子放了炮仗，便热热闹闹的开张了。

　　因为是新城，是头一家医馆，又是医好了将军胳膊的军中医官，并且是将军吩咐人帮忙张罗，都前来就诊，一时间病患络绎不绝。少年名叫姜离，医术果然高明，大多都药到病除，城中的百姓都称他为姜医官，将军也颇为欣赏他。

　　医馆就与将军府隔着一条街，将军空闲时就带了小满过去去坐坐，因之前也读过医书，和姜离甚是谈的来。他和姜离谈医理，小满就在那里辨认药屉里的草药，帮着挑拣药材，碾碎了制成散剂或者丸药。

　　小满最喜欢帮着搓制丸药，挑选上乘的草药按方剂配好，用文火烘干后碾成细粉。再把太行山里的野蜂蜜熬制了，与药粉调和均匀，手上抹了芝麻油，一个个团成丸子，放在竹篾箩里晾上一夜。外面用腊封存，可以存放几年不腐，分类写了名字装进陶罐里，不方便熬煮汤药的时候便可以携带了这丸药治病，正适合行军途中生病的将士用。

　　军中又经常有刀剑伤，姜离配置的散剂又有奇效，也大大解决了将军后顾之忧。将军喟叹，赞姜离不但救了自己一条胳膊，还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便升了他为军中上等爵，医馆的收入归他自己，每月还另有一份军饷，姜离执意不受，又让将军对他多了一份敬重。

　　将军喜欢姜离，小满也跟着崇拜他，看他认真的给病人切脉诊病，一丝不苟的配方剂，病人对他千恩万谢时，自己也更加倾佩不已。

　　李兴看小满去医馆次数多了，便阴阳怪气的说她：“这么大姑娘家，整天往一个郎中那里跑，不怕别人笑话么？还嫁不嫁人了？”

　　一番话气的小满直跺脚，待李兴还要说，却被书房里出来的将军给狠狠的叱了一顿。罚去帮着侍卫清理府中的茅厕，他捏着鼻子往外拎粪桶，小满站在廊下捂住口鼻笑的直不起腰。

　　在临近入冬的时候，将军带兵攻打郑城，姜离把医馆交代给几个伙计，也随军去了。小满依然是每天盼着，天气慢慢变冷，手冻的冰凉，她依然替将军整理兵书，一刀一刀刻竹简上，打发着漫长的等待。虽然知道将军从无败绩，但是依然克制不住担心。

　　从早晨太阳升起到余晖没于山峦，院子里的树叶落了一层，周围暮霭沉沉，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的味道。小满看着李兴拿扫帚把落叶扫到一起，准备点火焚烧了，厨娘李妈阻止，说可以存起来生火。她把将军晾干的衣物收起来，坐在廊下慢慢抚平叠整。

　　门外突然有侍卫跑进来，催着让李兴收拾一张床出来，说有人受了伤。小满如同被雷轰了头顶，跌跌撞撞的往外跑，李兴愣了愣，也赶紧跑到将军房里收拾床铺。在门口，看到一辆马车驶来停住，将军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抱了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进了府里。小满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如腾云驾雾一般，往前走几乎挪不动步。

　　李兴铺好了将军的床，却发现受伤的不是将军，而是将军怀里的一个长发女子，仔细一看，居然是姜离。不由得瞪大眼睛，用手指着结结巴巴的说：“姜，姜医官居然是个……？”

　　将军顾不得理他，直接抱着人进了小满房里。小满软着两条腿跟到屋里，发现姜离面色苍白，双目禁闭，胸前是大片的血迹，黑色长发如缎子一样倾泻在枕上，他居然是个女人！小满感到惊愕，将军的身上也沾染了大片的血，他支着两只血迹斑斑的手，一叠声的问医官来了没有。让李兴火速去医馆再取些止血散来，然后吩咐小满：“丫头，赶紧去拿上次你准备的棉布，越多越好，让李妈烧开水过来，赶紧的！”

　　小满来不及想明白眼前的事，赶紧去按将军的吩咐准备东西，李妈的开水还没烧好，侍卫带着军中的医官匆匆赶来。

　　伤在了前胸，将军叫过小满，“丫头，你不要怕，帮医官给姜姑娘把衣服解开。”见小满点点头，他便走到了外面，小满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味儿，两只手哆哆嗦嗦地去解姜离腰间的带子，揭开两层衣服，发现里面还缠了几层被血浸透的布帛。饶是这样，还是能清楚看出姑娘的轮廓，李妈端了开水送进来，帮小满用剪刀剪开那些缠绕很紧的布帛，嘴里不由说了句，“造孽啊，这该有多受罪。”

　　洁白的胸前一个血洞，鲜血依然汩汩往外渗，李妈叫喊道，“医官赶紧救人吧！血都要流光了。”

　　小满用布帛盖住那美的不忍直视的身体，只留了伤口。医官把止血散倒在上面，用棉布按压住，再用白布一层层紧紧缠住。李妈和小满帮着擦拭了血迹，然后又托着姜离的下巴塞进两粒救命的丹药。

　　原来在大军返程的途中，对面山上射来了冷箭，姜离就在将军一侧，发现箭射过来时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挡住了将军。她应声落马，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一部分去山上抓刺客。将军把姜离慢慢放平，幸亏是在右胸，不然射中心脏根本就没了回还的余地。姜离还能说话，她趁人不注意自己就把箭拔了下来，拿帕子死命按住伤口，无论如何不让别人碰。

　　结果血越流越多，她晕厥过去，将军帮她按住伤口止血，可刚碰到就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来。再看她从马上落下，长发披散的模样，立刻明白了她为什么不怕流血过多，拼死自己拔下箭来，又为什么不让别人给她上止血散。将军被深深地震动，没想到平素跟着军队出生入死，像粗糙的男人一样泥里来水里去的居然是个姑娘。只得把金疮药倒了许多在伤口处，再用厚厚的棉布给她按住伤口，用马车运了回来。

　　从出事的地方回到将军府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将军不便让别人动手，一路上按着不敢松懈半点。眼见着姜离的脸越来越苍白，不停的催促，马车跑的急，将军紧紧的抱着她，以减少颠簸。心里想着，本该是养在闺阁中的姑娘，听从自己的安排在医馆里抛头露面与百姓诊病不说，又经常跟着急行军去前线，给一群男人包扎敷药，而且从未露出忧苦之色，得有多坚韧的性格。

　　如今又舍命救了自己，这份恩情让自己该如何报答。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粗心大意，自己每像对待男人那样拍她的肩膀，她都会脸红，而且那副肩膀比别的兵士单薄的多，只当是个身材瘦弱性格腼腆的男孩子，居然就没想到会是个姑娘。

　　医馆的伙计送来了熬好的汤药，将军用勺子一点点地往嘴里喂，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反应，药汁顺着口角都流到枕头上，顺手拿起帕子给她轻轻擦拭，心里焦急，催着医官赶紧想办法。眼看着人面色灰败，气息奄奄，生命垂危，医官只得拿出一根长针，去刺姜离脚底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