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碎烟梦不成》缪四儿

23、第二十三章

　　长针刺入脚底的涌泉穴，那是人体最疼的一个穴位，疼到能唤醒昏厥的病人。果然，姜离蹙眉，鼻子里发出一丝微弱的□□来，只是呼吸急促，喘憋厉害的样子。医官一边收拾药箱子一边摇着头说，“箭伤太深，恐怕伤到了肺脏，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真是要看造化了。”

　　将军锁紧眉头没有说话，伸手摸了摸火坑，两个火盆也燃的正旺，不时噼啪爆出几点子火星。这一夜大家几乎都没怎么睡，将军坐在案几旁亲自守着，小满盯着姜离浅快的呼吸，琢磨着她是因为伤口疼痛不敢深呼吸，还是被刺破了肺才会那样喘息。李兴困得靠着墙打瞌睡，被将军撵回去睡觉了。

　　天亮的时候小满发现姜离的脸色有些泛红，以为她缓过来了，走近一看，却发现不对劲，姜离喘息的更加厉害了，嘴唇发紫，鼻翼都在煽动。将军过来摸了摸姜离的额头，连忙喊李兴去叫医官。医官来了看看姜离的气色，又搭了搭脉，一脸无奈对将军说准备准备后事吧。

　　将军让人送走了医官，亲自拧了帕子给姜离覆在额上。小满端了水用勺子一点点往她嘴里喂，心里非常难过，这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如今躺在这里的便是将军了，这样想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如果将军真有不测，自己会怎样，大概也会活不下去了吧。

　　小满看到将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从来不留胡须的下巴上也泛起了一层青色，也吃不下饭，坐在那里神色黯然的看着床上的人。她知道将军心里疼痛，姜离帮了大忙，并前后两次救了将军，这次可能还要搭上性命。小满不知道怎样安慰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救姜离，她虽然还别扭着那个治病救人的姜医官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女人，但是她依然深深感激救了将军性命的人。

　　姜离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将军坐在旁边，用手握住了姜离的手，说“姑娘两次救了吴某，总得要吴某还了你这份恩德，先前不知道你是个女身，让你跟着行军打仗，受尽了苦楚，吴某想起来便后悔不堪，如果姑娘不弃，就赶紧好起来，想要什么吴某都答应，给我个报答的机会，否则吴某将会抱憾终生！”说完，眼里似乎有泪光盈闪。

　　小满有些吃惊，借口去李妈那里取包扎伤口的棉布，走出房门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床上的人一直没有反应，将军耐心守着，不时的说上会子话，和小满两个人给她擦手，擦脸，喂水，换药。就这样过了三天，姜离的手忽然动了动，将军愣了一下，赶紧凑过去，看到姜离的嘴在翕动，当他听清了一个“水”字便赶紧唤小满“丫头，快点，快点拿水来。”声调都变了，最后喜极而泣。

　　姜离嗓子是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将军要把耳朵贴在她的嘴上才能听懂她的意思。开始只能喝水。后来李妈熬煮了稀粥，喂一些汤汁，慢慢的再喂些粥，居然缓了过来。医官觉得是个奇迹，李妈夸姜离福大命大，将来肯定有个好终身，将军直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死里逃生，血流的太多，姜离一直到了春天才能由人扶着下地，脸色是苍白没血色的，才走到门外廊上就气喘吁吁。将军再没好意思去握姜离的手，扶着也是吩咐了小满或者别人。

　　姜离没再回医馆，她恢复了女子的身份，便不能再和几个伙计住在那里，将军也让她留在府里好好的将养身体。小满改叫她姜离姐姐，两个人同宿一室，之前吃饭小满是和将军一起，现在是和姜离一起，将军独自在书房用饭。姜离还是爱脸红，她和将军说话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将军问起什么还没回答苍白的面颊就先浮起两抹绯色。

　　李兴神秘兮兮地对小满说：“嘿，丫头，咱们府上大概要办喜事了！”

　　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问办什么喜事。

　　李兴翻白眼，凑过来小声说：“将军可能要娶亲了！”他看小满还发愣，就又说：“娶姜离，以后好了，府上有上有个医官照顾将军，我可省事了。”

　　小满听了，好像一个炸雷在头顶滚过，半天没回过神来。“你瞎说！”她冲李兴喊了一句，转身去了房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扑扑簌簌往下落。她想过将军会再娶亲，可是不知道听到了会那么难过，心里像拧了几股的绳子，觉得委屈，又觉得凄凉无助。

　　她看到姜离在给将军缝制衣服，从大氅到袜子，姜离不但去医病，绣工也很好，绣出来的万字纹，每一个的针脚几乎都是一样的。小满几乎不会女红，她只会抚琴写字，可姜离的字比她的还要好。

　　她看到将军看姜离的眼神是暖暖的，愈发觉得胸中郁结，小满垂头丧气地坐在廊下揪扯手里的帕子。

　　将军却在书房唤她：“丫头，过来帮我整理竹简。”

　　小满心里不痛快，带着满腹的不情不愿，撅着嘴来到桌前，将军正在编著兵法，竹简摆放了满案。小满把竹简按顺序穿好，每篇一卷，堆放在一边，她一边收拾一边偷眼去瞧将军，希望他能对她点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将军头都不抬，自己踟蹰着，想亲自问他，看看李兴说的是不是真的。

　　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心里憋闷得难受，便有意把卷好的竹简在桌上磕打几下，以引起将军的注意。眼看着所有的竹简都整理完了，也都磕打的一个遍，将军还是无动于衷。便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叔叔，您是要娶姜离姐姐了么？”

　　将军顿住了，搁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小满，问道：“小满听谁说的？”

　　“李兴哥哥告诉我的。”小满也不隐瞒，直接答道。

　　“哦”将军用手指轻轻叩着案几，愣了片刻问道：“小满觉得姜离姐姐好么？”

　　看来是真的了，小满只觉得从上往下被倾了一盆雪水一样，连心都冰凉了大片。嗓子里梗的难受，眼睛里也酸涩的厉害，她竭力平复心情，回答道：“姜离姐姐当然很好了，叔叔也喜欢她对么？”声音黯黯的，有些嘶哑。

　　“嗯”将军点点头，没有看小满，只是侧脸看着堆放在案头的竹简。“姜姑娘救了叔叔，她又在将军府住了那么久，叔叔…总得管她。”

　　小满默然，心里想着将军之前说过的话，他曾经说过再也不娶新夫人了。或许那时候只是哄小孩子吧，而且，姜离那么好，叔叔怎么能不喜欢呢。

　　小满轻轻的“嗯”了一声，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抬头忽然看到姜离站在门外，手臂上搭着将军的长袍。看见小满出来，把手臂上的衣服举了举，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说：“我给将军把衣服送过来了。”

　　小满笑了笑，说：“辛苦姜离姐姐了。”说完低头让开，待姜离进到屋里，便走到院子里。

　　已经到了秋天了，午后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小满站在院子里，对着阳光，闭上眼睛，感受那光亮透过薄薄的眼帘，映出血液的红色。

　　姜离把衣服放在将军房里，出来看了看站在院里的小满，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转身去了房中。

　　将军要去西山大营处理一些军务，以前不止一次说过秋天要带小满去西山摘野果子。眼下正值金秋十月，西山的野酸枣、毛栗子、山核桃和山楂正是成熟的时候。小满虽然一直惦记着，但是现在感觉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即使要带，也应该是带姜离姐姐吧。她看着姜离把将军的衣物收拾好，又放了几瓶药包裹在里面，俨然一位细心体贴的妻子。

　　没想将军对她说：“丫头，快点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西山摘野果子去，带点回来给你姜离姐姐尝尝。”

　　小满感到很意外，怔了一下赶紧去收拾衣服了，心里的不痛快似乎也顿时减轻了许多。

　　西山大营就在山脚下，因为带小满去，备了马车，又不急着赶路，一路走的缓慢，从早晨直到了傍晚才到。吃完晚饭，将军把小满安置在军帐里，便去召集属下布置。

　　虽然一路上风景宜人，秋高气爽，层林尽染，把重重山峦染成深浅不同的金黄色火红色，大山里的秋天果然最美。可是，将军要娶姜离的事情不时的跳出来，小满又感到这秋天尽是无边的落寞，心里闷闷的，失落的难受。

　　外面渐渐寂静下来，小满和衣伏在枕上，想起自己的身世，被黑衣人杀死在沂山下父亲，下落不明的兄长和母亲，如今即将娶亲的将军。悲从中来，眼泪浸湿枕头，索性拿帕子垫在腮下，任凭情绪倾泻。

　　正悲痛难抑，帐外想起了脚步声，将军在外面问道：“小满睡了吗？”

　　小满赶紧抹掉眼泪，齉着鼻子答应，“还没呢！”

　　将军掀开帐帘弯身进来，灯光下，小姑娘的垂着脑袋不敢看他。走近了，去瞧她的脸，却发现眼睛里泪水盈盈。

　　“怎么哭了？”将军温和，抬手给她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