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slow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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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弋歌，我想我不会执意去追究左然为什么要自杀。
我一直很不想让自己意识到我是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
是弋歌丝毫不顾旁人的感受，在左然死后一个月的葬礼前夕，毫不留情的痛打了左然的父亲一顿。
而我则是唯一的见证人。
事实上，弋歌的这个行为让本来就满天飞舞的谣言在这之后越传越盛，越传越广，最后终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第一次亲耳听见众多版本之一的机会是在左然葬礼之后的第七天。当时我正在学校试验楼的底层洗手间里的一个卡间里。
“你听说了吗？”一个咯咯笑着的女声穿透了薄薄的单间门板，直接进入了我的耳朵里。
接下来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咯吱声。
“你是说高三C班那个男生自杀的事啊？“另一个女声回应道。
“那当然，难不成你最近都没听说这件事啊？”还是第一个女声，炫耀般的口气像极了一串尖锐的音符，准确而干脆地划破了我的耳膜。
我仍旧保持着静静坐在马桶盖上的姿势。
但这串尖锐的音符并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停止：“那你也太不关心流行了呀。最近这件事不但在高中部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初中部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很多呢。”
“其实每个学校每年自杀的人都很多呀。何必这样大惊小怪。”这个声音的主人一边回答到一边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要求着另一个声音：“来，帮我把背心扣到最紧那一格，我早上扣松了，胸部松松垮垮的好难看啊！”
“谁叫你老喜欢装胸部大啊，活该，嘻嘻。”
我顺着声音回转的方向把头茫然地抬了起来，脖子后方感到一阵酸楚感。或许是同一个姿势维持久了的缘故，我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如果只是一般的自杀事件，男生那边怎么会津津乐道？怎么这个这么难扣？你最近是不是又胖啦？”
“啊……你动作轻点，痛死我了……你说的我知道的呀。不就是说这个男生的父亲一直没有结过婚，说他是同性恋嘛！”
“啊，我真的要拿出吃奶的力气来帮你扣啊，你真是胖了。”
“烦不烦啊？老是说我胖了。话说回来，这个男生也真是可怜。我想他要不是因为自己本身也很优秀才会惹人闲话的。嘿嘿……老实说，你是不是嫉妒我胸部变大了才说我胖了啊，嘿嘿。“
“哼，你想得美，嫉妒你我不如去嫉妒一头猪！“
“喂，干吗啊？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啪！“我重重的踢开卡间的门。
洗手台前站着这两个声音的主人，穿着和我身上一致的蓝色校服，没有丝毫让人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们甚至没有看向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我。
当然……对于她们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而已。
我很认真的盯着她们，直到她们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来。
“这个男生的父亲是不是同性恋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哑着嗓子开口问道。自从左然死后我就压根不记得自己开口说过一些什么话。
这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左然……“我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有异物在不停滚动着，迫使我把压在心头的话大声的吐了出来：”左然现在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再议论他或是对他的任何东西发表任何评论！“
三个人之间的空气流动仿佛也在我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孑然而止。彼此沉默了不到一分钟，两个女孩的其中之一说道：
“这话真虚伪。嘴巴长在我自己身上，就随我怎么说。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
我咬紧了嘴唇，指甲死死掐住手心。
“算了，别和她说了，我们走吧。“另外一个女孩息事宁人的推了一下她。这个回击我的女孩并没有接受同伴的好意，愈发添高了音量：”你以为你是谁啊？又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来说啊？“
“叫你别说了你还说，再说上课就要迟到了。“
“是这个人神经有点毛病，突然就跑出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她自己活该讨骂！“
“别废话了，走吧走吧……快点。“
……
很快，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杵在原地的我，只剩下一个缺乏勇气又虚伪无知的空洞灵魂……
我缓缓将视线对准洗手台上的穿衣镜，看见自己白得发青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迟钝的视线已经瞄不准让我逃出这个空间的出路了……焦距迷离在这一面光滑的穿衣镜上，也许是因为湿气的关系，本来应该晶莹剔透的平面上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在这片模糊不清的镜面中，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脸，这张脸上全是一些我从来都无法看清的东西，但我却一点也不感觉陌生。
逃避自己的人只能是自己……
恍恍忽忽的我回到了教室，按照惯性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只有这个位置，是无论在左然生前还是在左然死后，都是属于我的……从来没有从属于过别人。
或许当时只有这张椅子才能让我完全的安下心来。
小组长很快走到我的位置上来收刚才在试验楼上的英语听力课堂上布置的课堂作业。
我低头翻开了书包。
“喂，听C班男生说他们班死掉的那个男生真的是在军训的时候被那个过耶。“一个高音的男声出现在我耳边。
“喂，这种话不好在教室说吧。“另一个男生谨慎的压低了嗓门阻止道。
“这有什么关系！这在C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啊。“还是那个高音男生毫不在乎的说道。
正埋头找作业的我像个被强迫坐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一样，急急的将身子往上一弹，立刻哆嗦着突然站立了起来。
“焦宁，你怎么了？没事吧？“站在我位置旁边的小组长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眼睛好红啊。“
这时的我耳朵里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了，巨大的轰鸣声好像在下一秒就能够把我的听觉神经摧跨，我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猛然沸腾了起来，十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在同一时刻被这种悲凄的憎恨感给冻结了。
我拿起书包，转身用略微僵硬的步伐朝刚才那两个男声传来的方向移动了过去。
周遭的人全都停止了自己手中的动作看向了神情怪异的我。
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这些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是什么温度，只能纵容心底那股汹涌难耐的热流……就是这股热流支持着我缓慢但坚定的走到了位于教室后方的这两个男生桌前。
他们也停止了彼此间的交谈，注视着我。
于是这个全身不停颤抖着的女孩，不顾湿润的眼眶和憋得通红的鼻头相继流下粘粘的液体，也不等自己的脚步完全站稳，猛吸一口气后就紧紧闭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她企图连支撑脚踝的力气也用上般的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书包，狠狠把它往这两个男生的桌上砸去，书包重重摔落在课桌中央的那一个瞬间，无疑对于这个女孩来说是非常美好的。因为她的瞳孔中倒映上了两张因为惊慌而扭曲了的面孔。她心底一股满足感便油然而生，嘴角随即微微翘起。不过她还不等这个笑容成形，就又提出肺部里所有的空气，索性用尽全力朝这两张和自已一样因为虚伪所以模糊的面孔尖叫了起来：
“啊…… …… …… …… ……！“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愿意让自己永远地沉入在自己这声长长的嘶叫中……那时的我像个疯子般得意洋洋地张大了口，憋足了呼吸将全身所有的力量从喉间往肺部一下猛压了下去，沉重的窒息感让我的肺部负荷加重，但舌尖却涌上一股心甘如怡的香甜味道。
涣散的瞳孔中央精准的将那两张渐渐崩溃的面孔纳入了其中，这是一幅多么让我沉醉的画面……静止的双臂蠢蠢欲动，试图挣扎着去撕裂此刻惹我生厌的所有东西。
很遗憾，我也再度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
那就是，其实自己的力量真的是非常的微不足道。
在教室里的这种行为让班主任特地打电话给了我的父母。一向在家里就抬不起头的我做好了被妈妈罚跪洗衣板的准备。然而她并没有，她只是和以前很少过问我的爸爸一起训斥了我一顿。
“你到底有没有脑筋啊？“我把注意力放在研究她那十根手指头的指甲上涂着的大红色指甲油。
毕竟就算是在同一时刻涂上去，颜色的深浅程度也会有所区别。
“你如果长得漂亮一点，那么读书不读书无所谓。可是你也知道自己长的是什么样子，你不努力读书以后怎么办啊？“妈妈的声调越来越高，可是无论她的语言如何刺向我，我一概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
没有铠甲也无所谓，反正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爸爸也一反常态的表了态：“这个时候又是高三，是关键时期，希望你不要为了一些有的没的让心态不稳定。“
“你以为那个姓左的是你什么人啊？还装成一副好朋友的样子替人出头，真是叫我瞧着恶心！“妈妈索性撕开了封皮，又一刀狠狠的割了下去。
她要看见的无非就是我的血而已。
我闷声不吭的有生以来朝他们第一次跪了下去。无非是低微的乞求她高抬贵手给这样一个空间给我……只有左然不可以……不可以给你置评啊……
爸爸的反应比妈妈还要快速。他跨步上前一脚踢向了我，把跪在水泥地上的我踢得往身子斜侧一倒，谁知他一时气急败坏，用力稍稍让我不能承受，我只感觉到牙齿两端缓缓流淌过一阵暖暖的感觉，下意识的咬住两唇，不让它蔓延开来。
“你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懂得做这么让父母寒心的事，长大了怎么得了！“爸爸大声的喝斥道。
我埋下头呆呆的将视线从他那副和我极其相似的五官上移开……那阵暖意在我口腔内渐渐升温，开始逐渐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口腔变得发烫。
妈妈此时却不再出声了，呆呆眼神地注视着我。不等和我的视线对上，她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抹了一下眼角。
爸爸满脸的怒意还没有完全消退，可是我已经无法再忍耐口腔里灼热的冲击，失去压制的血腥味道完全占据了我的舌根，紧接着我两眼强制性的出现一阵短暂的黑暗，在这阵黑暗结束之前，这股纠缠了舌根已久的暖意化作了一滩粘稠的液体试图从我的嘴里强行突破。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我死命咬住泛白的嘴唇，任由它在我口腔内四处涌动就是不愿让它这样轻易就突破我的最后一道闸门……
直到我慢慢克服胃部不断泛起的恶潮，拼命将喉咙里的这股黏液给重新吞了回去。
做到这点其实不是很难，如果我决心坚定的话。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些理解左然。毕竟想要和曾经奢望过的东西划清界限其实一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艰难，当你心中那种叫作“失望”的东西累积得足够多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slowl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