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甜恋人》虽矣

17、第 17 章

　　辛巴有点惊讶。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卓尔的这句话感到惊讶，还是在为卓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表情而惊讶——她的脸蛋通红，神色紧张，鼻梁上甚至渗出了一小粒一小粒的汗水。

　　好像仅仅是说出这个要求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一样。

　　这和辛巴对卓尔的印象不太一致，在辛巴的印象里，卓尔其实还算是一个很大胆的人，她坚持不懈地在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中几度敲响她的门就是有力的佐证。

　　现在辛巴才意识到卓尔其实并不是很有勇气的人。

　　她能一次又一次地敲响大门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只要不需要直面拒绝，就能表现出足够的勇气？

　　就像是很多人都能通过短信和电话和意中人表白，在网络上污段子黄笑话张口就来，在现实里却往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样吧。

　　辛巴自己倒是没有这样的问题，她承认她在人际交往上缺乏经验，但或许正是因为缺乏经验，她反而对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毫无畏惧，往往都是在她的话已经说出口，对方已经显示出被刺痛或者难堪的情绪之后，她才能意识到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点。

　　她很少畏惧说话。从不畏惧拒绝或者被拒绝。

　　卓尔小心翼翼的口吻让辛巴觉得很奇怪。

　　她问卓尔：“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卓尔明显是因为辛巴轻松的语气愣了一下，然后她才回答：“我以为……这么说不太合适？”

　　她觉得这么说可能会戳到辛巴的自尊心什么的。而且她也觉得辛巴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贸然要求留下来照顾对方，不仅不是一种帮助，反而会成为一个会带来不适，却又很难拒绝的要求。

　　辛巴没能理解卓尔的意思。

　　她通常不会为对方打算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见过别人生病的样子。

　　不，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她应该是见过别人生病的样子的，她只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别人正在生病过。

　　辛巴不喜欢和人相处，她会尽一切可能避免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同时也尽量避免自己和某些人单独在一起。如果实在是不得已地要和什么人单独呆着，她更希望能无视对方，对方也无视她。

　　高中时候学业繁忙，大学时代又太过自由，兴趣班更是任人来去，辛巴的愿望往往都能实现。

　　只有一个人是她无法躲开和逃避的。

　　她的父母。

　　“没有不合适的。”辛巴说，“虽然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但我很感谢你的担心和关心。”

　　被正面回应的欣喜和被拒绝的尴尬一起浮现出来，让卓尔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才说：“……不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什么事情？”卓尔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我父母的事情。”辛巴说，“抱歉，那些事情……我的父亲，他做的一些事情不仅不道德，严格来说甚至是违法的。那些事可能让你觉得不适了。”

　　“不管你的父母是什么人，”卓尔这次接话接得很流畅，“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犯的错和你没有关系。”

　　辛巴为卓尔斩钉截铁的答复微笑了一下。

　　“谢谢。”她说，“你想听点别的吗？我上次好像只讲了我的父亲，没讲过我母亲。”

　　虽然通过她父亲所做的一切，人们几乎就能猜出她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了。

　　无非是一个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愚蠢和庸俗得可笑的女人。

　　卓尔很想留在这里，却又不太想知道辛巴的母亲是什么人——好吧她还是很介意辛巴的父母的，她可以把辛巴和她的父母分开看待，因为毫无疑问，辛巴既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但如果辛巴总是提及她的父母，那么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她必须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辛巴的父母之间那种恶劣的、不正常的，可以说是有些恶心和丑陋的关系，正是造就了现在的辛巴的原因。

　　就像她也是被她的父母所造就的一样。

　　当卓尔认识到她和辛巴之间的相似之处的时候，忽然之间，她就不再排斥辛巴接下来要讲述的东西了。

　　“好的。”她说，尽量不暴露出太多的同情和怜悯，“我听着呢，辛巴。”

　　“我改名叫辛巴是因为我妈妈总是叫我小狮子。”辛巴说，“我原本叫——”

　　她原本的名字不重要了。

　　辛巴还记得她过去的名字，但当她顺理成章地因为回忆母亲而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名字非常陌生。

　　连带着原本的那个她也陌生起来。

　　“你原本叫什么不重要。”卓尔立刻说，“重要的是你的现在，不是你的过去。”

　　“……其实，”辛巴的语调有点奇怪地说，“我一点也不恨他们。”

　　无论她的父母之间的关系有多差，在她的认知中他们的婚姻有多奇怪，辛巴十分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妈妈不是这种人，她是不可能出生的。

　　“如果她太聪明，她一定不会和我爸结婚，这样就不会生下我了。”辛巴说，“我要感谢她的犯贱，这才让我能够出生。”

　　虽然她更情愿她没有出世，但既然她已经出世了，当然也就只有感谢的份了。

　　“我妈妈在选男人和结婚上的事情很蠢，但我妈妈在其他方面很厉害。”辛巴说，“自从我爸爸和她结了婚，他身上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五百块过。”

　　要不是实在是没钱，他也不至于对家里的小保姆下手。

　　这种事——就算她爸爸也知道这么做太没品。

　　只能说他当初也是真心想要和她妈妈结婚的，可能在刚刚结婚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确实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辛巴只能尽可能把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想，不然她也找不到理由去解释她的父母始终没有分开的事情。

　　卓尔显然被辛巴的话给惊呆了，她犹豫了又犹豫，然后才委婉地说：“你确定？你爸爸可能骗了你妈妈。”

　　“是真的。”辛巴笑了笑，“我很难证明，但是我确定这是真的，我爸的钱都在我妈手里。他的工资卡在我妈手上，我爷爷又是我爸的上级领导，奖金什么的同样瞒不过我妈妈，没有人会给我爸钱。”

　　“你爷爷？”卓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爸的爸？他不帮自己儿子，反而帮你妈？”

　　“嗯。”辛巴说，“我爷爷奶奶都是很正派的人。我爷爷是体制内的小领导，我奶奶是个老师。我爸的风流韵事丢尽了他全家的脸，除了我妈，没有那时候所谓的‘良家妇女’，愿意和我爸结婚。”

　　“你们家的事情……真复杂。”卓尔由衷地说，“我爸和我妈就没这么多事了。”

　　“你爸你妈怎么在一起的？”辛巴有点好奇，“他们好像在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就结婚了。”

　　卓尔说：“婚姻和爱情又不是一回事。结婚只要门当户对就行了，和感情的关系不大，至于爱情，爱情能在任何人之间发生。”

　　比如我喜欢上你。卓尔想。她没敢把这句话直接说出口。

　　“——我不能说我反对你的看法。”辛巴沉思起来，“但我实在是没办法去想象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

　　“我也不太能理解完全建立在爱情上的婚姻。”

　　卓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无害一些，更不那么咄咄逼人一些。

　　她觉得她在这方面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因为辛巴看起来非常惊讶。

　　“我不知道。”辛巴说，她的态度并不坚硬，但就是这种模棱两可更令人感到难以捉摸，“我的父母的婚姻是失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婚姻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在和她讨论婚姻观吗？卓尔不禁问自己，难道我和她有什么结婚的可能性？我为什么要和她讨论婚姻观？

　　也许是因为，婚姻观其实就是人生观的一部分吧。

　　而且还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说婚姻观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其实也毫无违和感，起码卓尔是这么认为的。

　　她不知道辛巴会怎么想。

　　“这种问题，通常都没有标准答案。”卓尔忍不住说，“更没有‘正确’的答案。”

　　“我不觉得这是个适合病人的问题，”辛巴有点不开心地说，“现在我的脑子里全是浆糊。我都不太能搞懂你在说什么。”

　　事实上，卓尔说出口的那些东西就像柳絮一样飘走了。

　　辛巴根本就来不及捕捉住什么。

　　于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里，辛巴又想起了她的妈妈。

　　其实……其实她并不恨她的妈妈。

　　虽然在她的父母的这场绝对失败的婚姻里，她一直认为犯错的是她的妈妈而不是她的爸爸，因为父亲的滥情、虚伪都是看得见的，在结婚以前，妈妈有无数次机会能离开爸爸。

　　没有人会责怪她离开的。没有人。就算是爸爸也不会。

　　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恶心的家伙，连他自己也知道。拜良好的家庭环境的福，辛巴的爸爸其实很清楚事理，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像发.情的野兽一样难以控制自己，并不意味着他从未受过教化。

　　但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却依然这么做，这种行为中所代表的东西，似乎比认为自己这么做毫无错误所以才这么做的人更危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