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者华》南塘梳子

10、桃花泪（中）

　　（二）

　　桃花自小胆小，来这典雅贵气钟鸣鼎食的世家谢府后也是努力装出来的平静，以往父母虽然不疼不爱，可……她也没挨过板子。

　　这二十板子，是桃花第一次受刑，她生生挨了十八板，又害怕又难受，晕厥了过去，可即便如此，那两板子，也没能赦免。

　　嘶啦——桃花眼泪都疼出来了，可她强忍着继续撕开衣服上药，她喜欢以貌看人，总觉得长得好的人就善良，可二少爷，明明嘴角扬着，却生生让她感觉如坠冰窖的寒！

　　二十大板!她死死咬着嘴角，咬得唇角泛白颤抖渗出血丝，才没能让眼眶里的泪滑下来，富贵人家的人怎么这样视人命为草芥……

　　“你知道吗？那个丫鬟竟然没有被……！”

　　刚上完药趴下，桃花隐隐听见窗边的窃窃私语。

　　“嘘——你也不看看这有人没？”

　　“我看过了，没人，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可不——我以为她就没了，还可惜以没人能替咱们干活了，哪想她命倒是大，打碎了少爷命根子宝贵的东西还能活着……”

　　“就是，你说少爷怎么突然心慈手软了？我还以为……少爷会……像踢素蓉那样……”

　　“嘘——别说了，素蓉……素蓉她那是想爬少爷的床，和这不一样……”

　　“可我还是觉得那二十板子……太轻了……”

　　桃花心里有些苦涩又有些怅然，这……其实二少爷还是不忍心……的吧……

　　只是——桃花不知道的是，谢恪在看到那琉璃碎片的那一刻确实想杀了她，可最终，觉得也许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求不来……

　　也就那么不在意了……

　　桃花，其实也够幸运。

　　只是——幸运背后，就是世态炎凉。

　　也许是有人指使，也许是丫鬟嫉妒，桃花自那以后就成了杂草，自生自灭，无人关心。

　　除了挨板子前老管家塞给她一瓶药，再没人管过她，更别提饭菜吃食，她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

　　（三）

　　“阿恪，你……是不是……因为我进宫所以生我的气了？”青林苑内，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逆光而立，眼神殷切看向背对着她的锦衣男子。“所以，她们把我们的琉璃盒子摔了，你也……不罚是不是？”

　　谢恪快要不记得那个丫鬟了，可此时，却感谢那个丫鬟，感谢她摔碎了那个琉璃盒子，感谢她——给了他一个当断则断的勇气。

　　“没有。”他浅浅动了一下唇。

　　女子听罢眼睛里的哀愁顿时消散，轻启脚步轻盈地走到谢恪前面，亲切地扯起他的手，将脸放在他手心，浅浅摩蹭，“阿恪，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所以愿意包容我的选择。”

　　“姐，”谢恪不留请地将手抽走，“你该走了。”

　　女子眼神蓦地瞪大，“阿恪，你……你叫我什么？你叫我……姐？”

　　谢恪压下心里的翻滚，平静地抬起眼眸，四目相对中，他笑了笑，“你叫谢云，我叫谢恪，我不叫你姐，叫什么？”

　　“阿恪——”

　　“对了，忘了跟你说，那丫鬟虽然毛毛糙糙打碎了姐姐的琉璃盒子，可不知怎的，竟入了弟弟的眼，就意思意思罚了二十板子，让她来做我贴身丫鬟了，姐姐——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谢恪轻挑地挑了下眉，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也不管旁边仍旧站着的谢云。

　　“阿恪？”谢云满脸不可置信，她茫然地走近他，疑惑地问道。

　　只是，除了谢恪轻轻拨动茶盏的声音，再无人应答。

　　谢云深吸口气，又恢复了那浅笑盈盈，“那好，既然你说了，姐姐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可我想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丫鬟，能入得了你的眼。”

　　谢恪垂下眸子，“她出去办事了，你进来出宫匆忙，可能见不到了。”

　　谢云也轻盈一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急，皇上不会怪我的，我想看，阿恪你——不会不让看吧，若是如此，那我今日就不走了。”谢云虽是笑意盈盈地同谢恪说玩笑话，可他知道，谢云这次来真的。

　　她若是嫁到寻常地方，待个一两天倒也没什么，可她如今是皇上恩宠正盛的云贵妃，她若在谢府待上一日，那就真是个麻烦！

　　“谢旬，去，把——桃花带！!”谢旬早在听见他说桃花是自己贴身丫鬟的时候就偷偷溜出去一通，主仆十五年，默契还是有的。

　　“是，少爷！”谢旬眨了眨眼，下去了。

　　桃花，就是在浑浑噩噩的昏睡中被人急急唤醒，然后匆匆忙忙地被三四个丫鬟按进浴桶中狠狠搓洗打扮一通后被带到谢恪面前。

　　桃花心里有丝害怕，可想起路上谢旬的话，又不敢发抖，她怕自己没用的爹娘会受连累。

　　“桃花——见过云贵妃、少爷。”

　　谢恪摆了摆手，“起吧！”

　　“慢着！”谢云唇角的笑意抿了，故意表现的笑意有那么丝僵硬，“长得不算精致，可这怯生生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动人！”

　　桃花弯曲的脊背有丝丝酸痛，可云贵妃的命令……她不能违背……原来，做丫鬟不管听话不听话……都那么煎熬……

　　“阿恪，你的眼光……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生怯的——”谢云还未说完的话止住了，因为她看见曾经属于她的阿恪温柔地扶起那个叫桃花的丫鬟，眉眼见的宠溺似曾相识。

　　“阿恪，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谢云脸色冷冷不含笑意，她无法再装下去了，她嫉妒，难受，乱得不行！

　　“贵妃——姐姐还有什么话呢？桃花她身体不舒服，弟弟想把她送回去再说。”背对着谢云，他的手指轻轻拂起桃花前额的碎发，眼神不见宠溺不见冰冷，有种平静的茫然。

　　“阿恪，你想让我用阶品来压你吗？”谢云眼中有那么丝哀伤。

　　沉默了一会儿，谢恪眼中茫然的雾气消散。

　　“乖，在这等我一会儿啊，我待会儿就回来。”桃花看着眉眼飞扬饱含宠溺的少爷，心里也是一片迷茫，她喜欢长得好的人，喜欢长得好也对她好的人，可二少爷，他虽然有时候无情，但这眼神……她……心里情不自禁地掀起一丝丝涟漪。

　　桃花听话地站在庭院里，听着屋中那不甚清晰的谈话声逐渐尖锐、清晰。

　　“谢恪，你就非要拿这样一个寒酸的丫鬟来寒碜我？”

　　“谢云，你别太过分！”

　　“谢云？连姐都不叫了？我过分？谢恪……阿恪……你要是生我气你……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拿别的女人来气我好不好……”

　　“谢云，你是云贵妃，是皇上的女人，除此之外，我还是你弟弟，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之前的模样了！所以，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

　　“谢恪！我们不是亲姐弟！我们之间是没有血缘的！”

　　“是吗？”

　　“阿恪！我求求你，那个桃花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她配不起你！”

　　“谢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别忘了，你不过也是我娘捡的，如果没有我娘，你觉得——你身份能比她高多少？”

　　“谢恪！”

　　桃花正难以消化无意听到的消息时，门咣当一声开了，当先走出的是怒气冲冲的云贵妃，桃花愣愣地抬头，云贵妃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后狠狠剜了一眼，随即冷冷离去。

　　“你都听到了什么？”

　　桃花看着少爷目送云贵妃离去，直到连影子也没了，然后——听到了少爷冷冷清清的声音。

　　“听……听……听到了贵妃……娘娘……不……不不……什么都没听到……”桃花害怕的心尖儿都在打颤，又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轻挑眼神，带着刺目的寒……

　　她听到了少爷的秘密，她知道的太多了，她或许这次真的要死了……

　　“你害怕我？”谢恪目光收了回来，浅笑着看面前微微冷颤的生怯丫鬟，一点一点走近她，“既然害怕我，那就把这秘密——咽进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要吐出来！”

　　桃花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了，只是自那以后，她就真成了众人艳羡的青林苑唯一丫鬟，成为少爷的“宠儿”。

　　可真正怎样，只有桃花自己清楚，伴二少爷，同伴虎没什么区别，他——阴晴不定，是个温雅的夺命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