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海洋》南小星

2、（二）

　　（二）
　　当初姚小洁就是最喜欢这方游泳池，才选择来这所高中。泳池里贴着海蓝色的瓷砖，水波流动，金光粼粼，光线在水面跳跃，看起来像极了大海，一个被魔法施咒成泳池的大海。每到这时，姚小洁变成一只渴望入水的小鸭子——她爬上跳台，摆好姿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头扎进水里。每个人都钦佩她的游泳天赋，落水的姿势简单干净，简直就是一只真正的小鸭子。
　　她受母亲林筱月的影响喜欢上游泳后，开始厌恶穿袜子，一年到头都光着脚丫子穿鞋。林筱月指责她没规矩，她解释是为了能更方便游泳，“可以少脱一双袜子。”她嬉皮笑脸混过去。她脱掉鞋子，把两条腿泡进水里。水面被太阳烤得快要沸腾，水下还是水特有的清凉感。两腿悠哉地踢着水面，搅乱热与凉的界限，热辣辣的灼痛感不至于那么强烈。
　　仰面躺在地板上的她用一只手挡住刺眼的光线。胖乎乎的白云在纯净的蓝天中慢悠悠地移动，它们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她。姚小洁一眨眼睛，蓝天变成了海洋，云朵成为翱翔的海鸥。她笑着，闭上眼，一滴水珠涌出眼角，从肌肤上滑落。风消失了，汗水早已浸透内衣，紧贴着皮肤；空气被炎热凝固，沾着热度的空气进入鼻子，像保鲜膜一样裹住鼻腔，痛苦而熟悉的窒息感裹挟着姚小洁的神经。她大口呼吸着，坐起来，看到陈昱阳坐在身边。他用考试资料替她遮挡阳光，见她醒来，淡淡笑着，把资料收进书包。
　　男生的笑容灿烂，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耀眼多情的双眼里总是装满阳光的颜色，连不在意谁好看谁受欢迎的姚小洁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她将乱发拢到耳后，收起双腿，晶莹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到脚背上。
　　他盘着腿坐在旁边，常年的运动在脸上留下阳光的痕迹，也遮掩不住两朵红晕。在姚小洁面前，他越发拘谨，收起笑容，一脸羞涩，肩膀绷得紧紧的。一年前的他仍然幼稚，为了博得她的注意，也为了报复她拒绝自己的感情，曾做过许多不成熟的事情。每次见到她想起她，总是懊恼、羞愧和脆弱的骄傲混杂在一起，充斥大脑，以至于不敢正眼瞧她。收到见面的信息，陈昱阳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愧疚和踌躇：见面了，该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喜欢过你。”
　　陈昱阳被雷击中似的全身僵硬，呆愣地盯着姚小洁：“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没等他说完，姚小洁倾着上身，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几缕发丝飘过男生的脸庞，春风吹拂般的舒适。
　　他终于又在少女的眼中看到宝石般晶莹亮丽的光，她的笑容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最美的容颜。
　　风悄悄地吹起姚小洁的头发，胸前的红色蝴蝶结灿烂夺目，在他们俩之间飞舞。
　　“已经过去了。”姚小洁柔声说，那声音小得如同来自远方，“以后不要因为人家拒绝你，就欺负人家。”
　　“对不起，那时我的头被门夹了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少年垂下头，自从让人三不五时为难姚小洁，看到曾经璀璨耀眼的宝石渐渐暗淡无光，变成他不认识的落寞少女。他一直很懊悔，胸口好似被一把无形的铁锁紧锁，也锁住他看重的自尊心，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道歉。
　　姚小洁贴近他耳垂，亲吻着，音若蚊蝇：“没关系。这一切……都不怪你。”
　　“小洁，我喜欢你！”陈昱阳使劲点头，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他一直想叫她的小名，亲昵又温柔地呼唤她。轻柔地抚摸她的头，任由发丝缠绕在手指间，嗅闻散发桃子香味的长发。
　　姚小洁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嘴角含笑目送他离开。“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原因。”
　　陈昱阳疑惑不解，依依不舍离开。听到喀啦声响，扭头看周围，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树上的知了不厌其烦发出噪音，长久挂在心中的大锁，忽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昱阳走后，姚小洁重新坐回泳池边，两条腿伸进水里，等齐莼等得太久，担心是不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愿去设想，是不是那个人想方设法从小莼嘴里得知有关她的消息——在试探下知道两人见面，嘴上说允许让她一个人来，实际上尾随她。如果他也跟来怎么办？姚小洁猛地站起来，腿上湿漉漉的，脚下打滑，整个上身朝后倾倒。
　　眼看姚小洁要摔倒，正好进来的齐莼急忙跑过来扶住她。
　　齐莼扶着姚小洁坐到长条凳上。姚小洁闭上眼，头挨着齐莼肩头，嘴唇有些发白。齐莼想起早上出门时齐琛宇给她的解暑药，从书包里找出来，拧开盖子，灌进姚小洁嘴里。
　　“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遮凉，偏要顶着太阳晒，就不怕中暑？”
　　一会儿功夫，姚小洁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她露出一个笑容，张开双手，得意地说：“吓你的呢！”
　　齐莼手握成拳头挥向姚小洁，力道不大，拳头抵着她的肩骨，嗔怒：“可吓死我了！”姚小洁约见面时，要求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她父亲齐琛宇，摸着仍猛烈跳动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考试结束，齐莼和同一考场的朋友一起去找家人。齐琛宇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拉住齐莼，问她考试情况，两眼越过女儿头顶，在前方茫茫考生中搜寻。他没看到姚小洁的身影，急急问女儿。齐莼不开心地翻白眼，嘟哝着让他先回家，她要和同学去逛街放松。趁着校门□□通混乱，齐莼顺利消失在父亲的视线范围之外。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爸我们见面？”
　　姚小洁没回答，猛地起身，走到离长条凳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齐莼。齐莼觉得很无趣，望着波光荡漾的游泳池，责备姚小洁没有提前和她商量退队的事，“我还是听游泳队的人说的。”姚小洁很焦躁，面对好朋友的问题，咬紧下唇，不吭声。齐莼抬起眼皮，正好看到她也看着她。那双眼眸深处，有一股让齐莼心头发紧的怨怒慢慢涌出来。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只看一眼便能让人变成石头的魔女，身体由内而外渐渐僵硬，不能动弹。她小心翼翼叫着姚小洁的名字，现在她只有嘴巴和眼睛可以活动。
　　姚小洁看到齐莼眼中怒气难消的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她走到游泳池边，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还有她强行控制却依旧瑟瑟发抖的身体。她把思考了好几个月，最终决定放弃升学的想法说得轻描淡写，告诉齐莼，为什么要离开她最喜欢的游泳队。看到对方双眼里的难以置信，姚小洁反而笑了。在一点一点解开齐莼的恐惧和疑问的同时，姚小洁的一只手伸进校裙口袋里，指尖碰到了某个锋锐物体。她抿着嘴，手指一点一点攫紧。
　　“三天后，你会收到我送的礼物。”
　　“小莼先回去吧，我还要游一会儿。”
　　一丝风撩起姚小洁的校裙，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裙。看着水里的自己，慢慢解开蝴蝶结领巾，脱下白色衬衫和同大海一般深邃的蓝色百褶裙。
　　亲眼看着齐莼的身影消失在柏青丛后面，姚小洁跃进光影交错的水中，这一次不是比赛，可以尽情的享受游泳带来的惬意，慢慢游了一圈又一圈，她记不清到底游了几圈，觉得有些累，停在水池中央，身体像块没有重量的轻纱，飘在水面上。她张开嘴做了两次深呼吸，感到许久未曾拥有的轻松，飘荡的水流淹没她的身子，又将她轻轻托起。手里始终没有放松抓住小刀的力度。
　　风轻轻吹着，温柔得如同母亲的摇篮曲。视线在天空和周围熟悉的环境之间来回探望，一股热流烫湿她的脸，与池水交融。一片殷红霎时之间包裹她，像一朵开得火热的红莲，随着翻动的水流拍打她的身体，渐渐失去知觉。闭上眼，仿佛又回到出生之前，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浑浊，不想感受吵闹的外界时，她选择不活动，安静地躺着；又像小时候去海边度假，父亲带她潜水。越往下潜，能见度越低，光照不到海底，黑漆漆的海里若不借助头带上的探照灯，什么都看不到。她索性闭着眼，停止游泳，翻过身体仰面躺着，任由海流将她带往不知名的地方。
　　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