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向晚晴》苏染漓

2、楚云深

　　此时正值八月十五，月色明晰。
　　“爹爹，爹爹，快看，这月亮好圆哦！”长安城的郊外，游人甚多。此时，云染也被人流挤着，来到了南郊的一块土坡上。放眼望去，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几乎家家门口都挂上了灯笼，显得温馨暖和。她缩了缩身子。自己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馨了，她似乎已经被摒弃在了这之外。小女孩清脆的童音天真无邪，一时间，周围人群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去了。
　　“小婉好聪明！每年的八月十五，月亮都是一年中最圆的！”把孩子架在肩上的中年男子抬头称赞自己的女儿，眼中，有宠溺的怜爱与得意的骄傲。看到这一幕，云染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许多年前，爹爹也曾经这样看着自己，自己也曾是爹爹眼中的公主。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已不再是坐在父亲肩头看月亮、看星星的小女孩了，而且，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惊觉背后有人在吟这一首欧阳修的《生查子》，声音微弱。云染蓦然间转过头去，却只见身边的人都只是像刚才一样，似乎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也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难道真的是她的错觉?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她绝对没有听错。依云染的性子，她应该是立即追上去查个究竟，可如今，她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默默地念完下半阕，云染的眼神迷离。他究竟去哪儿了？他们真的不能再相见了么？她和他，就那么轻易地分开了么？她不愿相信，但事实，却摆在她眼前。垂凉和她，已成为两个世界的两种人，他们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再相遇。
　　正在她恍惚间，从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小孩儿，因为跑得太快，竟直愣愣地往她身上扑。凭借多年来做杀手的经验，云染刹那间回过神来，身形往侧边一闪，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男孩的衣襟，使这股冲劲平息了下来。
　　“臭小子，尽添乱。”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子惶惶张张地挤了出来，看到男孩被人拉住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他走过去，从云染手中接过男孩，朝她略带歉意地笑笑，说：“多谢姑娘，这小孩子贪玩，没出什么事吧？”说罢，还不忘瞪男孩一眼。
　　云染只是微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后，男孩被男子牵着手走了，走了好远还听得见男子在训斥男孩的声音“臭小子，就会乱跑，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找你找的好辛苦！”“还敢耍贫嘴，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很多年前，垂凉和自己也是这样相遇的吧。云染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场变故，他们如今可能还是在一起的吧？可如今，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他成家生子了吗？他过得好不好呢？楚伯伯的病不知道好些了没？……还有很多的疑问，却不知道问谁。
　　“噢噢，放烟花了！”夜空中突然有异常明亮的光亮起，璀璨如流星划过，在天际中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七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一会儿是牡丹状，下一会儿又是舞龙状，这些千奇百怪的形状在空中交错出现，赢得人群一阵阵赞叹。更有好事的孩子，眨着明亮的眼睛，向放烟花的老人跑去，凑在那里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几十双小眼睛都盯着老人手中的花炮筒，在研究其中到底有什么。老人也不赶他们走，只是笑呵呵地为他们演示，眉眼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孩子的笑，老人的笑，构成了一幅其乐融融的场面，这难道就是陶渊明先生笔下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么？站在角落的素衣女子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复又点点头。这就是盛世之景吧，如果她回不来了，这景色，将是她一生最后看到的风景，只可惜，总是少了那么点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美的。这句话现在看来确是对的，她的一生，想必都要在这不完美之中度过了吧。不过，也许明天，她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云染伫立在黑暗中，看着明晃晃的月亮，兀自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