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悠》晚襟

3、折断梨枝为情言

　　可没两天，父亲还是知道了自己偷偷看《牡丹亭》的事。
　　“少爷，老爷叫您去他屋里一趟。”家里的女佣人王妈站在门口。

　　—进屋，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那《牡丹亭》直接甩在了自己脸上，躲避不及，打得脸颊火烧似的疼。
　　李泽言站在那里不作声，心里却怨极了那个叫顾梨悠的女孩。准是她告的密。
　　“不学无术的东西！在学堂别的没学会，倒是知道看这种□□了！”父亲气不过，暍屋外的人，“给我拿板子来！”
　　然而大概是父亲的暴怒惊到了宅子里的其他人，听得外面不光是仆从拿来板子的脚步声，还另有一阵慌乱。
　　“小姐，您慢些跑！”一个丫头的声音，不远不近。

　　父亲拿了板子，要李泽言趴在凳上。板子挥到空中，发出“咻咻”的响声。
　　“伯伯别打言哥哥！”
　　那板子没有落在李泽言身上，而是结结实实打在了那个突然扑到自己身上的女孩的背。

　　“谁让她进来的！快把顾家的小姐拉下去！”父亲一看有人替李泽言挡这一下，既心疼这个七岁的女孩子，更气李泽言。

　　可那女孩子根本不顾自己身上的疼，跪着抓李老爷的裤子，眼泪噼啪地往下落，“求求伯伯别打言哥哥，求求伯伯了。梨悠求求伯伯了......”
　　顾梨悠的父亲此时也进来，一见女儿跪在那里，赶忙过去抱住要她起来。
　　“爹，您别让伯伯打言哥哥。您和伯伯说一说好不好，好不好”小女孩跪在那里不肯起来，又去哀求自己的父亲。

　　大概顾家先生也是看不过去，何况他是个文人，不觉得一本《牡丹亭》是什么坏人心术的东西，便和李泽言的父亲说情。不知是李老爷听好友的话，还是不想丟自家的人，终是把板子给了身边的仆人。

　　“板子不必挨，但是今天不抄完三百遍《劝学》，你就别想睡觉！”父亲狠狠地瞪他一眼，就去把小梨悠扶起来，又让人照顾那个顾家的女孩子。

　　李泽言回去之后不知道抄了多久。
　　外面天色黑了，灯也亮了。可他心里却不是《劝学》，也不是《牡丹亭》，而是那个顾梨悠跪着求父亲、泪水涟涟的模样。他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心疼，恼她告密，又心疼她挨的那一下板子。她才六岁，还是个瘦弱的女孩子，打得多疼。

　　“少爷，您吃点东西吧。”仆人阿同拿着饭进来，“老爷那边也消气了，嘴上说要您不抄完不许吃饭，但还是要厨房给您送了点东西来。”
　　李泽言接过来，略略拣了几口。

　　“少爷……这几句话阿同只和您掏心窝子讲。那姑奶奶这事实在做得不地道。明知道被老爷发现了肯定免不了生气，还硬要说，不是给家里添乱吗？如今顾家小姐还这么挨了打，她肯定要被更多人不待见了。”

　　原来是姑姑？
　　李泽言停下筷子。

　　“阿同，顾家小姐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倒是知道，不过刚才看顾家夫人拿着药去那边了。恐怕现在不太方便。”
　　“无妨，我去门外候着就是。”

　　人家为自己白白挨了板子，自己连句谢谢都没有，还不去看望一下，被人知道一准要说自己没礼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倒要七岁的毛丫头替自己受委屈！大概要戳着自己脊梁骨来讲究。

　　李泽言穿过院子到了顾家人住的地方。因为是春末，屋子就开着窗户，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里面几句话。

　　“傻孩子，你冲上去做什么？”顾夫人又怜又气，把药往女孩的背上涂。
　　“伯伯打言哥哥，言哥哥会疼的。”女孩趴在床上，语气里带着哭腔。
　　“言哥哥会疼，难道你不会疼？”
　　“疼……”许是因为涂药碰了伤口，几滴泪珠子就顺着眼窝滚出来了，“但是言哥哥就不用受罚了。”
　　“好孩子。别哭了，药上完了，再忍一忍。”夫人收起药膏，找件衣服往她背上盖。

　　“夫人，李家少爷在门外呢，想来看看小姐。”里面一个女仆低声。
　　“让他进来吧……你给我拧块帕子来，我把手上的药膏擦了。”

　　女仆便开了门请李泽言进去。他问了夫人的好，就看向那趴在床上的姑娘。
　　“你的言哥哥来了。”顾夫人走过去轻声说。
　　女孩方才还偷偷抹眼泪呢，一听李泽言来了就立刻抬起头。睫毛上因为沾过泪水，看上去更密了些。

　　“还疼吗？” \"话一出口，李泽言就觉得自己蠢，恨不得一巴掌打自己。可是却又想去掀开衣服看看顾梨悠后背的伤。
　　终是男女有别，把这想法给拦下了。
　　“不疼，梨悠不疼。”是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事情说不出谁对与错的。只是一样，以后还是少做惹你父亲生气的事好。”顾夫人走过去拍拍李泽言的肩。

　　他点点头，但目光仍然离不开那个瘦弱的女孩子。
　　真傻。

　　后来，等到夏天过去了，顾家先生便带着母女俩回去了。
　　这之后再听到顾家的消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