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迈步前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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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年4月
中央市军部医院
“请您具体说说。”
下巴上蓄起淡淡胡茬的军官板着腰杆。
他面前，病床上的白发少年稍微换了姿势。绷紧腰背是对问题抱有抗拒心理的下意识表现。接着思考。到底是从恢复意识起就被一遍遍问到的，阿菲尔不需要多花时间组织词句，很快做出回答。
法兰克·赫尔曼遇袭死亡；凶手体型奇异，不符广义的人体工学并且杀不死。
与同期的安格斯，马斯坦两人做出的反击；
格拉特尼，恩维。化学爆炸。以及马斯坦最后用炼金术救了自己。
阿菲尔有条理的叙述完，探身拿起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口，等待军人就自己的叙述与前几次的口供做对比。“——上次和您提起的，出现在其他人口供中‘脖子上长着许多人脸、口说人言的巨大怪物’，”
军官话音稍顿，留给阿菲尔回忆的时间，“请问能想起什么吗？”
伴随生理创伤，持续性回避而丧失对事件关键部分的记忆的症状始终持续着。
思考良久。军官并不意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在本子上写下什么。“阿菲尔少爷，您知道我今天在这里既代表了军事法庭也代表军议所。……说句失礼的话。在我们看来，您被马斯坦使用灼烧的方法止血才是生理受创的核心。——但对这件事情记得非常清楚，是吗？”
军部始终对阿菲尔损失记忆的地方抱有质疑。
正如所有应激反应的后续，阿菲尔触发性地警觉地看了眼军官。男人持笔的手安抚性地抬起，“只是有点疑惑，您按照自己想的回答就行。”
“我知道他在救我。”
“您当时很难说得上意识清楚，只因为信任着罗伊·马斯坦？”
军部医院窗外的梧桐恰有一只斜入窗内。入院时尚且干枯的树枝业已生出点点新绿。阿菲尔目光落在被子上，就这句反问反复斟酌。
阿菲尔良久不能回答，背后出了一背冷汗。
他只觉自己踩在冰面上，稍有不慎便会扯着十几人的生命重重跌入深潭。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军官合拢手掌大小的本子；他缓缓起身，俯视少年而稍显冷矜地偏了下下巴。“关于‘拉斯’……现在有什么头绪了吗？”
阿菲尔还是摇头。
稍倾，床边儿居高临下的视线才轻缓离开。
“精神状态恢复的像是艰难。”
等待大总统翻阅谈话记录的间隙，军官挺直了腰背道。
“阿菲尔少爷的医疗审查已经通过了。若在下的问题给他造成了困扰，还请您收敛杀气，多多担待，……拉斯先生。”
金·布拉德雷动作分毫未顿。
大致翻阅过，将记录放置一边、大总统神情淡淡地抬起眼。“十几个目击者。你们糟糕的工作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在事态平息之前给我适可而止，恩维。”
军官一改人前的正经做派，吁出一口气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他摊手，“不能乱动兄弟的东西。知道了知道了，……说教了两个月到底谁该适可而止啊。”
轻巧地选择了‘说教’这样的字眼。仅有一瞬，大总统抬眼时未被眼罩掩盖的瞳孔弧光压抑。正是与拉斯之名极其相衬的，只是自内翻涌而出，巨大凌然愤怒与同病房里缺了一只手臂的少年究竟有多少关联则就是另一个无法谈及的话题了。
恩维仿佛得趣似地歪了头看他；
稍倾，办公室传来敲门声。大总统辅佐官应声开门，便见一位军议所的军官啪地行了个军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离开了。
一个月后，阿菲尔·布拉德雷自中央士官学校消除学籍。
“——罗伊酱，”
穿着露骨的高挑女性向身后一比，“你的布拉德雷小朋友找你。”
吧台边儿帮着做着些杂活儿的男人一愣。连抹布都来不及放下地急急走了两步，临到门口，一把拉开店门，罗伊·马斯坦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背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僵硬，旋即透出股掩不住的疲惫气来。
低低唤了声“阿菲尔。”询问意见后，马斯坦踏出玄关反手合上店门。
“这两天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的。门外那小子怎么样？”
“我哪里懂这种事情。”女人坐下，一手顺势将长长的鬓发撩至耳侧。
站在吧台之后的Mrs.Christmas、罗伊·马斯坦养母垂眼点燃一只烟，放下火柴听女人又道：“倒是当不了兵是肯定的。总是罗伊酱的小总统，罗伊酱的小总统这么叫，该让姐妹们都注意着点了。”
“本来就该把嘴管住。”
不轻不重地提了句，Mrs.Christmas重重吸了口烟。
“罗伊那小子，从以前开始在店里就轻浮得没个正经，能那么聊得来的布拉德雷家的小子还是第一个。……说句不近人情的。离开军队什么的和我们无关，但要是站不起来，两个人还是好聚好散为好。”
女人调笑，“真的，超级不近人情呢，Mrs.Christmas。”
“两个人都没那么容易熬过去；”
转身带起一串烟雾，Mrs.Christmas一手撩开隔断店里的帘子离开。
“我也只有心疼下自家小鬼的能力了。”
已是闭店时间，凌晨稍过些许。
门廊暗淡的灯光下，许久未见的白发少年近乎无声地站着。
阿菲尔穿印象中仅在圣诞节见过一次的衬衫马甲。一手搭着外套，另一只袖管空荡荡地坠着。——因为断面神经被烧毁，在抢救期间又往后截了一部分。高鼻梁，深眼眶，头发比在军校期间要长很多，碎碎地搭在眼角。
如是一脚踏过时间的河流，面色苍白的阿菲尔在门廊灯下开了口。
“我来道别。”
并不算多么出乎意料的开头。马斯坦仍需要花时间找回声音。“因为炼金术？”
少年点头。“姑且往南走，去拜访一位生体炼成的专家。”
“重塑神经方面。”
马斯坦很快反应过来。“如果能完成重塑，下一步准备装机械铠吗？”
“走一步看一步。机械铠说到底只是义肢，和身体联动，形成圆的理论我没有在军部的资料库找到理论方面的计算数据。”阿菲尔稍顿，落下句尾，“所以先去南部。无论如何需要生体炼成的知识。”
一夕之间被丢上曲曲折折，看不清方向的远路。
少年如同被大雪覆盖后，抖落雪粒颤颤巍巍直起枝干的细芽。
离开中央市，离开养父母，16岁，能带着这幅独臂的身体能走到哪里谁也不知道。只是正如给布拉德雷大总统丢脸了吗的自我质疑，他不得不重新捡起这些，脚步沉沉地尝试着迈出第一步。
“随时寄资料回来。”
马斯坦垂眼看他。“两个天才的脑子加在一起能做到什么程度，可以考虑吓死那位生体炼成的先生。”
“先把你的炼金术学清楚吧。”
阿菲尔向前迈了一步，搭着衣服的独臂有些笨拙的抬起，马斯坦顺从地稍微弯腰让这人勾住脖颈。微哑的少年音伴随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落在耳边，“可别再跑到酒吧买醉还哭唧唧的不行了，天才。”
背后被轻轻拍了拍。
如同确认着什么，男人用指尖触了下少年后脑的额发，过了几秒，掌心才贴服地落上后颈。
“就不说早去早回了。偶尔寄封信回来，……少爷您简直是移动的被传闲话机，寄来的东西记得多包几层，我好拿去甩别人的脸。”
阿菲尔含糊地闷笑一声。“说定了。”
连研究方向最后会定在哪一方面都没有确定。一脚踏进一个全新的领域，注定了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旅程。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军演当晚的话题；
眼底在廊灯下仿佛结着层薄冰的阿菲尔看过来的眼神到底是柔和的。拥抱起来，少年原本贴身的衬衣向下凹下一大片。南下的火车是在明天一早，稍微花时间接吻，阿菲尔转身随即一顿，马斯坦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电线杆旁眼观鼻鼻观心、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
“阿菲尔少爷，”
管家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老爷和夫人不放心，让我来接您回去。”
阿菲尔面上平静地嗯了声。
借着灯光瞥到少年通红的耳框，马斯坦毫不客气笑了起来立刻得到冷冰冰的一瞥。
犹如从结了冰的湖面吹来的带些阳光气息的凉风，白发少年冲马斯坦双脚啪地一并，却未行军礼，只是深刻而又长久地最后注视几秒，将谢谢吞下后，阿菲尔微一露出阳光穿透阴云般的好看笑脸，平和地道了句再见便抬步离开。
穿堂风冲入小巷；
逃出军演当夜，被火光灼亮的毛坯房下一步便难免落入这个场景。阿菲尔·布拉德雷踏上旅途的前夜，在中央市一家酒馆正对的石墙前被风扑啦啦的吹起刘海，他将衣服递给管家，自己抬手拨弄两下。
阿菲尔一只手臂微地打开，指尖离墙壁一寸以保持平衡。
如是走到巷口，像是想要回头似地滞了两秒，最终少年还是安静地踩入灯影，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再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被卷入了隆隆运作的巨大机器。
生体炼成的研究并不顺利。在南方呆了半年多，阿菲尔再次启程。
寻着能够打听到的、稍微有些名气的炼金术师一路探访，大多无果。后沿着国境线到达东部，在他出生的小镇遇到了新国的驼队。新国的炼丹术据说在治愈方面颇有建树，寻着这一线索，阿菲尔跟着驼队穿过大沙漠去往了异国。
然而最终收获的却并非对坏死神经的治愈；
1908年，阿菲尔·布拉德雷结束旅程。19岁，以一柄闪着炼成光芒的西洋剑斩开20米开外的巨大岩石，由此延伸出的是在器物附着方面颇有建树的研究成果，——由此取得国家资格，获名锋芒之炼金术师。
三个月后，委任少佐军衔投入伊修巴尔内乱的战场；
再过去一年，金·布拉德雷颁布3066号总统令，拉开了伊修瓦尔歼灭战的序幕。
“无论是什么颜色的头发，什么颜色的眼睛，只要以亚美斯多利斯的语言为母语，学习它的文化，那么就是这个国家的孩子。”
东部考晒的太阳斜射。
斜倚在一处断壁残垣之后，身上缠着绷带，眼神沉沉的阿菲尔缓缓开了口：“……大总统曾这么告诉我。……但之前在指挥处，这么说过后，被先生教训了妄自尊大。自身至于能够处决他人性命的立场上而施与同情，由此得到自我安慰，我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人。”
肩膀被捏了捏；
军装外披着白袍的黑发男人眼神疲惫，马斯坦蹲下，“错的是这场战争。”
阿菲尔摇头。
对于其他人而言残忍的屠杀，对他而言更是自我认同的根本性崩塌。
到年关才刚刚成年的阿菲尔对外界刺激基本反应平淡。他拇指反复摩擦军用水壶，情绪沉在黑沉沉的水中，只是自顾自地絮絮说话。
“……我反抗不了那个人。听我说，罗伊……”
……
“——大佐？”
他从手臂间抬起头。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便听到几声窃笑，同一办公室，见马斯坦落下视线几人纷纷板起脸回过头，只有良心尚存的菲力上士撇着眉毛在自己脸上比划两下。
马斯坦一抬手摸到几条睡痕；
目光在上司眼眶下淡淡的青黑落了一瞬，霍克艾中尉难得未说什么，只是公式化地报告了声：“布拉德雷中佐到了。请您收拾一下再过去。”
布拉德雷，中佐。
仅是抵挡不住困意小睡了20分钟，醒来竟要在一个生疏的军衔中找到实感。
罗伊·马斯坦捏住酸疼的眉间；
稍顿片刻，他简单地道了句“走吧。”从椅背后拿起外套站起身。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迈步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