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炼FA）亚美斯多利斯旅游手记》京冶

13、蝴蝶

　　你觉得自己给布拉德雷大总统丢人了吗？

　　成了那个人的孩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似乎也是必修的一课。
　　15岁，阿菲尔·布拉德雷眼神沉沉地望着杯中荡着些涟漪的酒液，他措辞良久，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之后用反问的口吻回答。

　　——难道不吗？

　　先生为我做出过许多退让。我的存在本身便是对他的名誉的损毁。

　　阿菲尔5岁时被收养。被带着离开东方的边境小镇，坐三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中央司令部交给辅佐官带去洗澡。待回到大总统办公室，头发湿漉漉的小男孩垫着脚离开，来到会议室门口小心翼翼地贴上耳朵。
　　他听到白发红眼褐肤，接着听到卷发绿眼（阿耶鲁哥人的标志）。
　　诚然亚美斯多利斯有许多眸色与发色，但正如在边境小镇，看到的手里攥着尖刀、以饿狼般眼神示人的成年伊修巴尔人一样，仅5岁，在那样一片土地成长起来的男孩亦隐约明白：除了在于本身，责任既在‘talent’也在‘blood’同样是世间的常理。

　　他听了良久，抬手无声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人生方才开始，前途一片茫然。

　　男孩在茫然中站定。他察觉出自己的错误。但这是在乘上来中央的火车前便具有的，其中一切皆难以说清，只是构成他这一存在本身的遗传因子值得苛责，更罔论其上还未建立的一切。

　　“——傻逼。”罗伊·马斯坦落下评价。

　　阿菲尔剥干果的手顿住，抿了嘴无声地看过去。

　　黑发男人说着、用一只手撑住额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他一个人喝了一瓶多，倒是因炼金术学习不顺利而沉沉的脸色终于淡了些。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马斯坦像脖子不灵活似地悠悠转过头。
　　酒吧吧台边缘的角落灯光昏暗。马斯坦稍一眯眼，黑眸落有灯影柔和暗淡地亮着。

　　眼睑里映入少年不爽的脸色男人才像得趣似地勾了唇角；

　　几缕黑发斜斜落下，薄唇一起又是一句：“傻逼。”

　　阿菲尔当即踹向这人的凳子。“傻逼，接着哭你的。”
　　“我没哭。”马斯坦正色。
　　“炼金术学不清楚怎么不哭死你。”
　　马斯坦又眯了眼看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阿菲尔微地绷紧神经。结果马斯坦连手都没来得及抬起来，整个人晃了晃，胳膊向后一挥没找到重心，一声不吭地从吧台边儿的圆凳上翻倒下去没了动静。
　　少年差点被嘴里的果仁呛死；
　　他忙从凳子上跳下去，颇有专业素养地探了下马斯坦的脖颈动脉。

　　不仅没事，还睡的美滋滋。

　　“……”阿菲尔。手顺势落上马斯坦的脑袋把指头上的酒蹭了个干净。

　　“阿菲尔少爷，”酒保走过来，低低开口，“凌晨两点有宪兵的例行检查。您和朋友是去里面坐，还是……？”
　　阿菲尔摇头，“我们回去。”
　　酒保应了声，从旁边绕出吧台帮忙扶起马斯坦。刚想问要不要叫车，便见身量什么皆未长开，从袖口伸出两条细白手腕的小少年一手攥住马斯坦的手腕，身子一侧，便把高他一个头不止的男人架在了背上。

　　“回见，先生。”从酒保推开的侧门出去，阿菲尔道。酒保稍一弯腰，“回见。我们这里还有更好的酒水，……诚挚地希望能在您成年后招待您。”
　　“等我拿军饷之后。”少年诚心说：“一个人来。”

　　后门通着条悠长的小巷。走了两步，觉得自己怕是拖了只猪的阿菲尔憋下一口气、深深弯下腰。
　　马斯坦的脚尖随之微微离地。酒保失笑，后巷亮着路灯，两个人穿军校白T恤配军裤的年轻人影子被拉长、笼住小半片石板路。男人窝在少年瘦削的背上姿势变扭，两人在阿菲尔轻声嘟囔着什么的声音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了。

　　凌晨两点半。马修·修斯开门迎接自己夜不归寝的室友。

　　修斯诚心感慨一句：“罗伊你，……不得了不得。”既感慨了大佬敢在军校夜不归寝，又感慨了敢把大佬中大佬、布拉德雷少爷压得此刻连一句话都蹦不出来，修斯连忙搭手，快步把人弄进去悄声关上门。
　　“你们怎么回来的？”
　　“图书馆，……西南角用炼金术炼成的通道。”
　　阿菲尔支着膝盖缓了片刻，“没来的及处理。麻烦明天记得告诉他一声把坑填回去。”

　　修斯把人甩在床上，面色怪异，“不怕半夜军犬先找上门？”

　　小少爷大冬天穿一件单衣出了一头汗。稍微缓过来，轻车熟路地从马斯坦床下抽出行李箱，又探身掏出了个纸盒。作为报酬和封口费，两人蹲下把未来的焰之炼金术师用来活动脑筋的小零食分了一半多，阿菲尔边回答：“没问题。大概。以防万一，把马斯坦的T恤撕了一片绑在树枝上了。”
　　修斯诚心叹服，“我觉得可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番话，阿菲尔刚起身、被床上生死不知的人一把扣住手腕。

　　诚心而论马斯坦确实没剩多少力气。白发少年吓的头皮微炸了下，稍微反应，才带着满满一兜、随动作嘎吱嘎吱作响的干果蹲回原地。

　　马斯坦趴着，半张脸被压扁。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影子。

　　“……问你、叫你回答那个问题的人都是傻逼。你他妈那么想，所以你也是。”

　　阿菲尔反应了会儿，意识到这人断掉的片还接在给没给大总统丢人的回答上。

　　被攥住的手腕又收紧一瞬、复而缓缓卸力。马斯坦疲惫的眼角又要合上，阿菲尔蹲在床边儿，才听见男人嘴动了动，说了句“……对不起。”
　　最开始的某次炼金术讨论，布里克斯山地里的演习，以及这一年相处间或多或少有过类似想法的瞬间。——真的非常对不起。阿菲尔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尊心强、难免觉得不堪，此刻却喉咙干涩得难以出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原来还真有不把‘talent’和‘blood’当责任看的人。

　　白发少年一时难以应声。

　　马斯坦黑白分明的眼里仿佛明晃晃地飞出只蝴蝶，盘旋了两圈，悠悠落在少年鼻尖。

　　修斯觉得眼睛疼。虽然不太跟得上他们的节奏但就是眼睛疼。
　　没等他开口，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人突然撑起身。罗伊·马斯坦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了阿菲尔几秒，一手撑住身子，另手搭住少年的肩膀拉近距离。

　　然后，“呕——！”

　　突然觉得找回节奏。修斯连忙扑过去，一把拦住被吐了一裤子、直径暴起打人的小少爷。

　　1904年 12月底

　　中央士官学校

　　“打架？——罗伊和……阿菲尔？？”

　　从闲谈的同期中得到消息，修斯多询问两句，快步走向禁闭室。

　　特权阶级的阿菲尔据说这会儿在医务室上药，被关的只有马斯坦一个。看守禁闭室的也是同期，见修斯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走到走廊另头的窗边。
　　修斯打开禁闭室的小铁窗。马斯坦不像缺胳膊少了腿，他蹲在靠在有光亮的地方、手下不停地写着什么。

　　询问之后，嘴里叼着笔盖的黑发男人简洁回答是因为炼金术见解出了分歧。

　　说话的当口马斯坦也没停笔、认真演算着自己的想法。
　　想来医务室这会儿估计也是一个场景。——不懂你们炼金术师。修斯诚心感慨。演习的时候可以默契的去演电影，一旦炼金术谈不妥，相对手撕场景也是没少上演。

　　“——比起这个，修斯。”

　　马斯坦拿下笔盖，认真地看过来，“阿菲尔邀请我去他家过圣诞节，我该给叔叔阿姨送什么？”
　　“……你们架吵完的真快。”
　　修斯面无表情，“而且你应该称呼那两位为大总统和大总统夫人。”
　　“都一样。”马斯坦心态良好，“我的预想是送夫人一条围巾。先生，——那位先生喜欢什么？你觉得怀表怎么样？”

　　修斯顶着黑发男人眼睛微亮的压力直切重点。

　　“所以，你和阿菲尔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

　　“嘶，我记得一年前你和那位谢莉……特还是莎的小姐搅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这么上心过。”

　　黑发男人闻言得趣地用笔尾敲敲笔记本。
　　他纵使蹲在光线阴暗、空气里弥漫着股奇怪味道的禁闭室也分毫不显狼狈。此刻一边儿眉梢挑起，眼睛黑白分明，白净的包子脸上勾起一个真诚的好看笑脸。

　　回答不取决于我。目前。马斯坦说。

　　小铁窗‘嘭！’地被从外面摔上。

　　“修斯？”看守的同期看过来。
　　“麻烦帮忙报下警。——里面有个准备猥亵未成年的变态。”修斯扭头就走。身后遥遥传来马斯坦的笑声。同期的士兵左右看了看，没搞懂这又是在玩什么。

　　……

　　诸如此类，月光般暗淡柔和的美好记忆多多少少在严苛的训练中堆积成型。

　　犹如一道复杂难解的公式，前提已不可靠，回忆起也无非反反复复那么几个，由于反复回忆而使光的折射空气的重量统统印下的画面。
　　其中又不乏陈杂着少年有脉搏跳动、烙下青色血管的白皙手臂；马斯坦眼角的狡黠；圣诞节作为儿子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而受到盛大欢迎，坐在晚餐的烛光里、随夫人的回忆而微地忐忑，四目相对时却如同泡在橙子汽水里，每个发丝都像泛着碳酸泡泡的阿菲尔。

　　以及

　　废弃的大楼，在月光下一片暗黄，缝隙间长有青苔的墙壁。阿菲尔死死抵在上面，他每一口呼吸皆化成白雾，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幼兽般恐惧夹杂痛苦的低声嘶吼。

　　焰之炼金术师无数次在梦中返回。

　　他动弹不得，看白发少年徒劳地蹬住地面，脚下推起泥土又颤抖着蜷起。

　　少年身后，血迹呈扇形洒满整个墙壁复而缓缓流下。

　　月光割开阴影缓缓移动过来。
　　在犹如恐怖片，却又现实的足以击碎一切美好记忆的场景里，15岁，赤色的眼眸被痛苦割得支离破碎的阿菲尔的求救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斯坦视线下移。看这人颤抖着的、被血染红的灰色野战服。

　　像关不上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从少年右臂空荡荡地袖管溅起小小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