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赴衍生》气泡水手

2、傅衍生

　　李红红就样暗无天日的受苦受难，煎熬着，忍耐着。
　　她每日每夜不停苦口婆心劝自己，忍一忍吧，再忍一忍。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那年李红红十四岁。

　　一个本该平淡的中午，那天中午李红红和往常一样在老柳树下避暑，说是避暑其实是跑出来避打。

　　李红红把这称之为避打，躲避来自她亲生父母的殴打，不知道赵致美从哪儿学来的新花招，今天二话不说开始掐李红红的脖子，李红红急了，用尽力气推开赵致美，拔腿就往屋外跑。虽然李红红这烂命一条，但是她惜命，她还想着以后好好活呢。

　　日光变成火星子不断打在她脸上，汗水断了线，从额头落到鼻尖嘴角，顺着脖颈上的淤青，汇成细细溪流，流进旧扑扑的棉布裙里。

　　咔嚓·····

　　李红红转头。

　　咔嚓咔嚓......

　　再回神，面前出现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往上是浅色牛仔裤下包裹着的笔直的双腿，蓝格子衬衫被风吹得翻起一个小角。

　　“这人一来，就有风啊，别走好吗？我要热死了。”

　　李红红暗戳戳的想，然后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高瘦的男生，有多高呢？高得为了看清他的脸，感觉快折断了脖子。

　　男生皮肤白细，黑发妥帖，眉尾微微上扬，鼻梁上歪贴着个创可贴，只是嘴角撇着，看着有点不怎么好惹的样子........

　　李红红盯着男生看,继续暗戳戳的想。

　　也是头一次，李红红忘记将头埋进尘埃里，忘记垂下眼眸装可怜，忘记躲避对方的眼神，直直的盯着一个人看，然后慢慢在脑中思索描绘。

　　打破李红红美好幻想的是男生清凉的声音。

　　“看够了吗？”

　　“还没......”
　　这人眼睛怎么又黑又亮啊，可真好看，李红红没忍住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下一秒，恨不得扇自己两下。

　　“行，那你继续”

　　“好的。”

　　李红红采取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她最会这个了。
　　男生在李红红旁边坐下，李红红总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有点凉飕飕的了。

　　又是漫长的沉默。

　　“我今天刚来零露。”

　　“哦······”

　　“嗯······”

　　“你一直住这镇上？”

　　“嗯。”

　　“你们镇为什么叫这名字”

　　李红红一愣，心想这什么怪问题，她天天光顾着挨打，怎么会知道这些有的没的。想了想，还是装模作样的回答起来。

　　“应该是有什么典故吧。”

　　男生转头朝李红红看了一眼，没答话。

　　“我叫傅衍生。”
　　嗯，名字也这么好听。

　　李红红突然特别羞怯，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这老土的名字，这没有文化的名字。
　　所以李红红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男生梅雨过后黑石子似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李红红，许久。

　　“李红红。”
　　算了，继续破罐子破摔。

　　“你脸现在挺红的，叫李红红挺好。”

　　自从那天遇见傅衍生之后，李红红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转机，没有什么原因，李红红突然开始深信不疑，自己的日子会有些变化。

　　说起来可能有些夸张，但是仔细想想也合理了。
　　一个生下来就在深渊里，并且不断下坠的人，终于看到黑沉的水面上出现船只，不管怎样，都觉得有了点希望。

　　毕竟在这之前，她都只见过水面上张牙舞爪的浮萍，哪来的什么船只。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本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

　　第二天清晨，傅衍生一起床就来到河边的柳树旁。
　　碰巧的是，李红红也在那里。

　　只有李红红自己知道，不是碰巧，是蓄谋。

　　第一天傅衍生走后，李红红立马急匆匆跑回家。

　　一到家就蹑手蹑脚的走到柜子旁，那个红漆层层掉落，布满各种污渍，甚至还留着赵致美发疯时啃得牙印的老柜子。

　　李红红上次打开是一年前，李菲给她饼干那天。

　　里面放得都是宝物，李红红小时候觉得是宝物，其实都是些零散的小物件。

　　小学时第一次吃水果糖剩下的彩色糖纸，偶然在河边捡到的一块好看的石头，吃完李菲给她的饼干留下的包装袋，以及一条干净的白底蓝色小碎花裙。
　　是隔壁大娘偷偷塞给她的。

　　李红红把那条碎花裙拿出来的时候，心脏里像是突然住进了什么东西，有些慌张，有些羞怯，但多的是欣喜。

　　她早早的就到河边了，长发不再挽起，软软的散在脑后。

　　傅衍生看到李红红侧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样子。傅衍生没有走近，远远的看着，这时柳叶叶尖的露水恰巧落到李红红的额头。

　　傅衍生感觉那滴露水不但落在了李红红的额头上，也落在了他心里。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露水上温润的湿气和清晨的新鲜气味。

　　微楞片刻，傅衍生走近。

　　李红红听到脚步声，转头，柳树垂下的长长枝条打在她脸上，她有些呆愣，看到傅衍生的那一秒，轻轻拂开柳条，然后低头。

　　傅衍生突然有些烦躁了，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肆虐。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来这镇子。

　　“零露是取自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这是傅衍生走到李红红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关于昨天的遗留问题，真是个爱较真的人啊。

　　“这样哦。”李红红挠挠头回答。

　　最后傅衍生干脆和李红红一起去后山拍照了，一路上都是少女翻飞的裙角和满山的笑声。说得是拍风景，其实是拍李红红，过了很多年，李红红看到那些照片时，才知道真相。

　　当然，那个时候，李红红已经不叫李红红了，叫苏卷耳。

　　第三天下雨。

　　两人还是不约而同来到柳树下，李红红忘记撑伞，其实是家里的伞破旧，她不愿拿出来。怎么说呢，李红红本来早就习惯嘲笑，习惯丢脸，但在傅衍生面前，却开始顾忌。

　　那些有关她的不好的东西，她统统不愿意让傅衍生看见。

　　下雨天没法去后山，傅衍生就提议去镇上的茶馆坐坐，顺便吃些特产点心。就这样，少年一手撑伞一手搭着李红红的肩，一起往茶馆走，不是傅衍生想占便宜，而是看着李红红薄薄的肩膀，感觉不小心就要被风吹走似的，便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李红红害怕镇上的人指指点点，一路上把头埋得低低的，也幸好雨越下越大，没人有闲心出来散步，所以当她发现肩上的手时，已经快到茶馆了。

　　走进茶馆的时候，老板瞟了一眼李红红肩上的手，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南方小镇的茶馆总会闻到各种味道，茶味，烟味，白酒味，馄饨味。李红红坐在实木凳上，双脚并拢，局促拘谨的偷偷瞟坐在自己对面的傅衍生。

　　傅衍生点了壶碧螺春，老板拿着外壳已经有些变黑的红色热水瓶，见傅衍生眼生，特意从老旧的桌柜里取出一对描着青花的白瓷杯，走到他们桌前，缓缓抬手，朝李红红僵硬的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略带歉意的说：“我们这地方小，生意不怎么好都改卖早餐了，那茶壶老早就不见了，就只有杯子了，这茶也是我们自家喝的。 ”

　　傅衍生笑着打趣：“没事儿，这杯子好着呢。”

　　傅衍生眼睛眯起，嘴角微抬，笑得转瞬即逝，但那笑容裹挟着的光芒，却丝毫不减。李红红被傅衍生这个短暂的笑容晃花了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那些沉重的，生活无端给她的灾难，以及这个她恨透了的镇子，一下子变得不那么可恨了。

　　热水倒入茶杯，老板取一小撮碧螺春放杯子里，茶叶打着旋儿飞快下沉，叶芽伸展，茸毛轻舒，姿态及其动人。茶汤碧绿清澈，香气顺着雾气在眼前缭绕，李红红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抬头隔着雾气看见傅衍生的眉眼，又故作矜持，轻轻抿了一口。

　　她第一次喝这种茶，也不懂茶，只是觉得甜津津的，混着果木的香气，甚是好喝。这茶馆本就生意不佳，加上下雨，更是没人驻足，雨顺着弯角的屋檐往下流，像帘子似的，隔绝人烟。

　　这世界，仿佛只有她和傅衍生了。

　　可能是第一次被别人当人看吧，傅衍生在镇上的几天，李红红特别快乐。

　　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李红红从未体会过何为快乐，生活把痛苦沉到她的灵魂，刻进她的身体，而快乐只能归于尘土，被土掩埋，被风吹散，反正一直和她无关。

　　虽然李红红心里清楚，傅衍生没多久就会离开，但这短暂的几日快乐，她想紧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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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新 出去玩啦 大家周末愉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