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汀叙》闲散看官

5、花开无绝衰（一）

　　花花城之所以称作为花花城，不仅仅是因为它最老的城主写要挂在城墙上的匾额是醉了酒，也是民心所至。单单只是花，如何能让外乡人流连忘返，还有那比花更娇艳的姑娘，因而也不难推测，花花城的青楼是定要比别处多上许多。
　　长街喧闹无尽处，深夜花人酣睡时。
　　任美丽常在寅时起身倒夜壶时，望一望花花城清冷的街道，大抵是一天为数不多没有人声的时候。夏日更早起，她的床位靠窗，她日日将脑袋探出窗扉，让远方太阳的光晕眯了她的眼睛。
　　都说人的名字也或多或少与人本身气质有关，总有意外之人，任美丽其人，可以说是姿色平平，端端正正的五官，基本上与娇媚绝缘，于是在姹紫嫣红的青楼，她顶多了当姑娘身边的普通侍女，不幸的是，她贫穷的父亲急着筹备她兄长的聘礼，直接将她卖进了最为严苛的澈漪楼。
　　年方十二的任美丽就在老鸨鞭子声的陪伴下慢慢从毛手毛脚长到十六逐渐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走过楼上的回廊，白天闲来无事时得了老鸨的允可，她甚至有空闲去花花城的街市晃荡，回来又带回些新奇脂粉和外面大街小巷传的城主秘闻、城主千金嫁人二三事，引得厅中众姑娘一阵子哄笑。
　　或许此时有名侍女会从楼上那最大最阔气的房间出来，朝楼下放大了声音喊：“我家姑娘又犯老毛病了，还请任姑娘上来一趟。”任美丽便从万花丛中抽身出来，袅袅婷婷走上楼，推开那扇鎏金房门，让侍女阖了门，柔情蜜意地抚上窗畔那人的肩：“可是又犯心口疼了？”
　　岑如意推开任美丽的手，久经花场的脸上缀了些娇憨的神色：“你可说你打外边回来怎么不先来我这儿？可是要多与那珲春川芜打上交道？你明知我极其不喜欢她们，客人来了招呼得那叫一个欢，没有半分矜持，可笑。”俨然忘了自己也已经是风尘中的女子。
　　任美丽小心护着岑如意这点子出身名门的自恃清高，更要表表心意：“这澈漪楼里确是逢场作戏的地方，我尚需她俩那些三教九流客人的各种消息，以后攒够钱为我俩赎身才晓得哪儿的去处好。我心尖上宝贝的是谁，那人还会不知道？”
　　“是谁？”岑如意百问不厌。
　　“当然是……”任美丽拉长了语调，看这岑如意脸色愈加难看，忙笑了说：“姓岑名如意的女子是也。”
　　在青楼这种地方，感情是相当要不得的，不过，它又是极易从无中生出些莫名的情意来，男女之间自不必说，而这姑娘与姑娘之间，也是免不了情投意合，不摆在明面上而已。老鸨都常夸自个儿家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迷人眼，一个赛一个的会说些蜜里拌糖的话。
　　不过这澈漪楼能力虽强姿色真不行的侍从和澈漪楼头牌看对了眼，而且两人一个是被迫卖身的贫寒土妞，一个是家道中落卖艺不卖身的富家千金，众女是怎么也琢磨不出来这一回事，想破了脑袋也只能说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度澈漪楼里姑娘们开会，任美丽哄着岑如意两人均未来赴会时，会上的主题常是“任美丽与岑如意配对是否门当户对”“岑如意最近又生了任美丽什么气”，聊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有人抖搂出什么隔墙听见的话，哗然一片，老鸨就下来喊一嗓子：“瞎琢磨什么呢，都回房好好梳洗妆扮去，流明，晚上要弹的筝曲儿你会了吗？珲春，舞师新教给你的舞我记得你还没熟悉吧？”众人才纷纷作鸟兽散。
　　也能看出来，花花城的青楼都是这样的景象，跟别的地方少了算计，再加上花花城的男子倜傥风流，再难看再不济也就是个平平无奇，大部分姑娘虽然知道这活儿吃的是青春饭，但也还算做的心甘情愿。再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城主还出了资给老姑娘们养老，美其名曰是给为花花城创造了巨大收益的功臣出点力。
　　任美丽挺喜欢这样的日子，不过岑如意还是希望赎了身出去，有个自己的住所更为圆满。就是岑如意赎身价还比较高，两人合计了一下，再做个两三年就能大大方方地走出这澈漪楼。
　　有天不知为何，天色极其昏暗，花花城人人都以为是今日乌云风头太甚遮了太阳，任美丽也就是奇怪嘀咕了一句：“怎地一丝光亮都无？”这样子持续了有一月之余，人人都有点压抑。
　　等到足足有了两个月，花花城神庙已经被踏破了门槛后，太阳才迷迷糊糊慢慢吞吞出来了，那天离花神节也近了，花花城人脸上的喜色更甚，满城比过年还高兴，没人留意到，临近花神节来的游客比往年少了好几成，或者有人注意到也觉得是因为之前的太阳，各地的人都留在自己家乡。
　　今年花神节开幕式上作舞的是刚刚十六的岑如意，老鸨特意给全楼的姑娘们都休了假，任美丽挤进岑如意房中，看城中手最巧的婆子给岑如意编发梳洗，眼睛都粘在岑如意身上。等到收拾好，岑如意缓缓站起，任美丽眼睛都看得痴了。光打在岑如意脸上拢出一层蒙眬的光晕，头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鬓边特意散了对称的两绺，唇红齿白，耳坠堪堪两滴雨滴状，愈发衬得她耳垂圆润好看，露出了脖颈，香肌如雪，穿的是大红色玲珑金丝绣袍，外边还特意罩了一层金纱，鞋是遮住了瞅不见。
　　不只任美丽看愣了，她身后众姑娘也是屏住了气息在看，生怕惊扰这不太像人世间的倾城佳人，直到婆子们也收拾好了，不客气地推开众人，给岑如意让开道。
　　岑如意走出门，顿住又回眸，朝着任美丽和缓地一笑，低下眉回过头去，往前走。任美丽笑得更是合不拢嘴，跟众姑娘叨叨道：“看见没有，这是我娘子！我娘子！看看，多好看！！”众人连连称是，珲春还说，岑如意这身倒像是新嫁娘的打扮。
　　任美丽随着人潮一起，簇拥着岑如意的花神轿子，空中也飘着城门的姑娘们撒下来的花瓣，人群中时不时爆出一阵欢呼，整个花花城都洋溢着欢乐。
　　岑如意上了城门，每走一步，伴着一声鼓响，直至走到了城门中间，花花城城主年纪也不大刚刚十五，是个孩子，给岑如意甜甜唤了句姐姐，朝城下众人问道：“诸位可觉这一届的花神姐姐好看胜了那天仙？”
　　人人齐声应他：“好看胜天仙！”
　　任美丽暗自乐着，突然感觉头上有一块阴影遮了光，正想着不会是太阳又出了什么事，却见那黑影朝城门飞去。
　　那黑影竟然直直一扫城墙，城墙上大多人惊叫着跌下墙去，人群开始惊恐，躁动得准备四处奔逃，小城主掉下城墙，摔在墙下，两眼一睁，口鼻溢出血，看着人就没了。姑娘们当时就吓的往外围跑。
　　黑影渐渐现出个人形来，是个阴郁的男子，长相略为刻薄但五官甚是长的别致，脸上挂着讥笑，边拍着手：“诸位莫慌，我呢，是上天给你们派的新城主，”他右手一点，试图逃散的右边人群倒了一片，这下众人终于噤了声，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小孩子要哭闹也被母亲掩住了嘴。这是大家才发现头顶天空全是乌泱泱一片，隐隐有蔽日的趋势。
　　“我呢，是千年前被收押在天界天牢的蚀心鬼袭千泽，天呐，真的好久没闻到这样浓郁的花香了，人间真美好啊，”他一把揽住定着的岑如意，看了她几眼：“这是你们给我准备的新娘？真是颇有姿色，不过还不及前些天将我放出来的那名天界女子，不过嘛估计她已经和我一样是魔了。”
　　任美丽欲上前去，珲春等人死死拉着她，老鸨捂住她的嘴。
　　岑如意流下两行清泪，袭千泽见了，怜爱地给她擦了擦：“美人儿我可不会亏待你，来人把美人儿带到城主府去，我还有话说给大家呢。”
　　袭千泽看着几道黑影飞远了，尖细了嗓子道：“你们可听好了，这以后再也不是什么花神节，这要叫，就叫蚀神节，这花花城也不要再叫这种烂俗的名字了，叫蚀心城，”他又猛地吸了吸鼻子，不耐地接着说：“这花香闻的我不舒服，全部给我铲了，要是地上还会生出花来，我就拿你们的血献祭，这里的土地，只能生长一种花，是什么花你们也清楚，每月十五，都得给我献上二十个人，男女随你们，是谁也由你们决定，然后这城，只能进不能出，这不需要你们操心，我自行加了禁制。其他时候你们城内自由活动也行，最好长得白白胖胖。”袭千泽暧昧不明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他望着底下的人，又一挥手：“不行，人太多了看得我很烦，还是少点吧！”
　　老鸨忙将任美丽压在身下，眼睁睁看着近旁的姑娘们挣扎着渐渐没了声息，浑浊的眼珠渗出了泪水。任美丽哼也没哼一声，背上老鸨，随着剩下的人往城中走去。
　　袭千泽满意地开口：“乖乖听话就好，现在赶紧都去把花给收了，哦对了，明天就是十五，准备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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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作者又更啦，希望大家捧捧场，至今没有一个评论什么的真滴让我有点心酸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