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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开无绝衰(二) ...

  •   离城墙远了点,有人喊了一句:“趁着大伙儿都在,先停下来想想明天送什么人去吧。”
      麻木的人群有了一点反应,都回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城东的赵六。赵六见大家停下,说道:“我建议,老人先送去,然后再是楼里的姑娘,一个月二十人,我们城中剩下人还不少吧,按着这样的顺序应该还有人能活着,大家怎么想?”
      趴在任美丽身上的老鸨紧紧拽住了任美丽,瑟瑟缩缩看着半天前还喜气洋洋的众人,现今她们脸上都浮上了一层死寂,一律或迟疑或茫然地点了点头。赵六点了几个已是半只脚踩进阎王殿的老人出来,老鸨往后躲,赵六一眼看见她:“秦六娘,你也是时候去陪陪地下的老姐妹了吧?”
      任美丽挺起身来:“你凭什么就这样决定别人的生死?”
      有些人看着任美丽,眼中闪烁着希望的神色。
      赵六诚恳地说道:“任姑娘,你也清楚现状,小城主殁了,城主身边那一帮精干也死的死残的残,我们只能想办法自救。”说罢倒也有点等着任美丽想办法的意思。
      任美丽被噎了一下,叹气道:“那让我替秦六娘吧,希望六叔你让秦六娘上路上的晚一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想见岑如意的主意?再说你看看,秦六娘这个样子,也活不过多久,不如早点送上去凑个数,也行,你走了下个月就送她。”
      边上人纷纷出声附和,任美丽简直难想象以前这些日日笑脸相迎的街坊邻居此时也做了帮凶。
      她突然觉得虽然以前不太被看重,但是生活还是太过安逸,因为花花城本身没经受过什么天灾人祸,百姓也完全没有度过难关的意识。一到这种时候,大伙儿都是脆弱敏感的。她也没再说话,只是回了澈漪楼,正要合门之时,赵六站在门外:“明日酉时,城主府外集合。”任美丽点了点头,轰然一声关上了门。
      昔日欢闹的大厅此时只有任美丽和老鸨两人,任美丽两眼空洞,一屁股坐上花凳。老鸨摊在地上,抖抖索索从衣服里掏出来一张老旧的符纸:“美丽,这,这是多年前我的老相好给我留的三张符,这好些年也没用上你,你姑且带上,到时候救如意指不定能用上啊。”
      老鸨又笑:“我的老鸨那个时候啊,可是比我还要刻薄得多,要不是他替我续了命,我哪里能留到这个时候,可是他死了,我活着是真的没滋没味啊,”她瞧了一眼任美丽:“你还能去把她救出来,真的是好事,最不济还能死在一起,阴阳两隔是最难受的。”
      任美丽接过符纸,小心翼翼地放在贴着胸口的地方。
      老鸨又说:“我知道你是会些武艺的,本来你爹就是存了这个心思,让你逃出来,可是你偏被那岑女娃娃牵扯了情思,你可知,她是主动卖身在这里的?”
      任美丽心尖一颤:“怎么会,她那样一个骄傲的人?”
      “她是找见了我,问我我这楼里可有一个分外好看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我说我这儿只有柔情似水的小姑娘,她偏偏看见了你。然后她竟然,直接同我签了卖身契。你们以前是不是就见过?”
      任美丽失了神:“以前?以前在哪见过?”
      任美丽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顿了一顿,跑到后院杂物间找了点食粮回来和老鸨吃了些。
      老鸨咳了一咳,之前推搡中散落的鬓发滑落得更多了,特意穿上繁杂衣服的衣带也松松垮垮,她却只把发稍稍别在而后面,一口一口吃着馒头,原本特别有精气神,此刻似极了年近五十的老妇。任美丽其实丝毫吃不下,无意识地拼命嚼着,脑子里一直在想岑如意在那妖怪府上有没有受苦,心没有片刻不是揪紧的。
      如此这般近了第二日酉时,任美丽先下了后院,以前总探在岑如意床头的那株柳,如今已经收了枝,不复从前飘摇的风姿。任美丽将手抚上枝干:“你还是我进来那年,我在护城河近旁折了一枝柳枝,往这儿一插而成,如今想来插在这院中却是个困字,短短一生都困在这院中。”
      “可是我甘之如饴,我的心上人在这,我就很安心。按着如意的说法,你是春初生柔夷,春末结黑子,蕊蕊出白絮,岁岁满澈漪,她这几句诗因了我日日跟着她熏陶,也算明白点其中的味道,她那么有才华,怎地会甘心进了这澈漪楼呢?说来好笑,还曾年年挑了你的芽给如意做汤喝,总觉得见罪于你,”任美丽释然一笑,“不过以后大抵也没法得罪你了,你要是能长腿逃了这鬼地方就好,这儿马上就只会长着那曼珠沙华,我也只与你做个别。”
      任美丽一步一回头,终究是快步走向了城主府。
      赵六及一帮人守着那几个赴死之人,见了任美丽,轻慢道:“赵某不才,差点以为任姑娘想弃了如意姑娘不来了呢!”
      任美丽没有理睬他,搀着年纪最大的王大娘走进了城主府,又有点想笑话自己,一直没进过这城主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进了这城主府一遭。
      任美丽在黑衣人把她眼睛蒙上之前扫视了一眼,虽近深夜,府中灯火相连,大多是提着灯笼的黑衣人,原本能看得出来种着花花草草的地方光秃秃没点生机的样子。没人敢妄动眼睛上蒙着的黑布。领路的黑衣人把他们带到一间房子前边,任美丽只感觉有人把她推进个什么地方。等着一个接一个进去了,黑衣人把门一关,只有屋子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木头霉味。
      任美丽摘了黑布,寻了屋子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仔细想着出路,不过城主府内会有点霉味的屋子,必定是比较偏的地方,故而应该会比较接近院墙。任美丽谋划着一会儿摸黑找找岑如意在哪,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城主府的厨师刘三,任美丽见过他几次上集市买东西。刘三把饭盒像是从拖车上拿下来,摆了十个时,任美丽低声叫了刘三一句:“三哥,是我,任美丽。”
      刘三看了任美丽一眼,也低声道:“府中那位喜食人,把府中其他人等劈杀后窖藏了,不过他希望他的食物最后一顿要吃好,便留了我下来,任姑娘莫不要以为我做了帮凶,我推车上有遮饭盒的黑布,一会儿任姑娘趁黑上车,遮了自己,途中我若是顿了,便是到了岑姑娘在的地方。”
      任美丽听见那句“劈杀了窖藏”,心直揪着痛,听见那句“岑姑娘所在的地方”,一颗心又缓下来:“真的有劳三哥了,我实在无以为报。”
      任美丽看那黑衣人绕远了屋子,掀起黑布,窜上车一盖。刘三放了食物,缓缓拉起了车。
      车子顿住了,任美丽跳下车,朝刘三一点头,见那刘三身子朝前,头转过来朝她笑了一笑,方抬头三步作两步,上了屋顶。
      她翻开一片青瓦,仔细看了屋里好似没人,便多挪开了几片叠瓦,一闪身跳了下去,屋里床上却隐隐有人,任美丽当下一惊,却听见一句“来者何人?”
      这一听见,任美丽眼中的热泪几乎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她拿袖子擦了擦,上前掀了岑如意的帘子,倒是把岑如意吓了一跳。岑如意当下坐起身来,头发披散在肩上,身上只着一件绣花肚兜,见了她又伸手拿了一件外衫遮上,面上略有嗔怪之意。
      任美丽只当她害羞,拽了她出来,不敢看她:“如意你赶紧穿上衣服,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出城,去哪里我都想好了。”
      岑如意言了句好,三下两下穿好衣服。任美丽示意她跳上自己的背,岑如意便稳稳当当攀上她的背。
      任美丽又一想,伸手掏了三张符递给背上的岑如意:“我这有几张老鸨给我的符纸,若待会有精怪近了你,你便拿这符往他身上摁。”岑如意又道了声好。
      任美丽当即从窗沿跳上屋檐,看见了院墙,欲走屋顶到跳出院墙。因是立着的人,底下很快有几个黑衣人看见了他,也翻身上了屋顶追她。任美丽飞快地踏着青瓦,,岑如意在她耳边道:“追上来了。”
      任美丽转身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黑衣人踹下了屋顶,另外两个直向她探去,她闪身一躲,跳下了屋顶,按着刚刚看见的方向穿行着。路上也有黑衣人看见她立刻阻拦,没想到有个利爪飞来狠狠地在任美丽脸上刮出三道血痕,她料想这是人的抓墙勾,定睛一看,前面站着面无表情的刘三,手里晃着那抓墙勾。来不及判断,她又跳上屋顶,朝那院墙跳去。
      岑如意的脚始终死死攀着任美丽,等到任美丽已经穿行出了城主府,黑衣人暂时追不上来,才道:“美丽你放我下来吧。”
      任美丽只觉得背上有些湿,想着这在春天跑出了这么大的汗,也是可以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便在已经能看见城墙的地方,轻缓地把岑如意放了下来。
      她转身捧着岑如意的脸,视若珍宝。
      岑如意笑了笑:“你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什么?”任美丽问。
      岑如意眼神有点飘忽:“第一次见,我家正是破落之时,父亲因受贿被打入大牢,我和我娘被赶出家中,家中的财银仆从都被吞,我和我娘流落至此,我娘实在受不住摊坐在街上,我也推不动她走。”
      她又好像陷入了回忆:“那时见你一身穿的花团锦簇,生怕穿不出五颜六色,其实却有些胡里胡气了,手上还攒了个柳枝,朝我走来,我迷了眼,只觉真是好看。你见了我和我娘灰头土脸的破落样子,伸手掏出一点碎银子,郑重其事地递给我:‘这是我爹留给我买糖葫芦的钱,看起来你家也是好穷了呀,你长得真好看,我也没有几个钱,全给了你,你别嫌少,这大概也够我哥哥讨半个媳妇了吧。’我问你你家何处,你说澈漪楼,抬头一看日头,风驰电掣地跑了进集市里去。”
      任美丽当下一懵:“你是因为我进了澈漪楼?”
      岑如意没回答她,转头看向街那一头:“走吧,他们来了。”
      任美丽见她扭头连着背也转过去,心里一毛,终于明白刘三怪异在哪里,可是她更关心的是,岑如意背上豁了个口子正在往外淌血,她一摸自己背上有些湿的地方,一看一手的血。
      任美丽直接把岑如意背上,朝着城墙跑去:“岑如意待会出去了你给我记着,这笔账我来日再跟你算,我给你做柳芽汤我偏不给你除干净上边的毛虫;跟你去看瀑布,如果不巧碰见的小点的我要把你推了下去,喝水吧你;你种什么花我都给你铲了我还要吐口水,”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些,“我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啊?”
      岑如意眼睛慢慢模糊了,她还能恍恍惚惚见了什么。
      少女意气风发,倨傲又有点意外地胆怯,提手递过几个铜板,跑了远去。人稚从何来,赠我精光财,仰头照市去,花开无绝衰,惟不见,长衫破落得财者,喜的是已知君归处,盼的是与君终得见,情难自禁,自有红霞飞上脸,思寄心人悦半天。
      任美丽感觉身上人没了起伏,当下低低呜咽起来,脚上步履不停,心中满是恨意。终于蹬着墙砖上了墙,正要纵身往下跳,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回来,她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道是:“也好也好,同你做个伴。”她放下了岑如意,脱了外衫裹着她,见她脖颈下侧红红点点,又笑:“你怕是根本没想活着出去,可是我怎么又会嫌弃你呢?”
      一团绿色的火球燃在空中,竟然出声道:“主人,我能助你出了这墙。”
      任美丽也没吓着也没应它。
      它转了个圈应道:“我是那柳树化作的精魄,还没几天,不过我知晓城外也凶险,你到时若是想报仇总得呆在门外,这门外是个人化作的鬼物,眼睛不好使,只能安上人心甘情愿给它的眼睛,你若是献上了眼睛,可保你性命。”
      任美丽道:“你自己逃命去吧,我已没大所谓了,只要能跟如意一起怎么都行。”
      那团火急了,下定了心思往那壁障上撞,嘶嘶作响火烧的声音。任美丽突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动起来,背上了岑如意,往那火烧之处撞去,仍然是撞不开。
      突然任美丽衣服漏出张符纸来,贴住了壁障,终于被那火钻出个合人过的小洞来,任如意掉下城墙,最后被托住缓缓落下。城外小妖聚拢过来,绑了两人,向城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我啊看看我 也看看我的小说~我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了,希望大伙儿能赏个脸,给点意见和评价可否?
    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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