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汀叙》闲散看官

3、红枫流霞意

　　李成秋素来就喜欢窝在那狐狸洞里，倦了团成一团便睡，饿了渴了拖着疲懒的身子摘几个野果子便吃。之前在爹娘边上还算被督促的上进一点，法术算不上精进，勉强也能在一众小辈中挤个中游，自从在一百岁莫名其妙过了一劫化了人形后，便被半推半就挪出了圣衲山最大的洞巢，委屈巴拉看着她的小窝被大姐二哥生的几只小狐狸崽子占了。
　　李季也很是愁他这个三女儿，嫁似是也不好嫁出去，半点成就也无，一咬牙真把她撵出去，指望她上进点，万万料不到，她反而懒散得更起劲。“她娘，你说这三崽咋跟盘沙子样，走在哪瘫在哪？”李季问枕边人。黎幸转了个背，连个磨牙声也没给李季，睡得可酣沉。李季这才晓得李成秋是完完全全遗传了她娘这一面。自此李季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听听外边松鼠精叨叨李成秋成天瞎念什么“杳杳钟声晚”、“醉月悠悠，漱石休休”，长叹一声，终于完全作罢让他三崽成才的事情。
　　又过了八百年，李成秋闲来无事偶然上街，偶然兴起挤进人群里扫了眼那张皇榜，偶然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参加了女子会试，竟也在桑都混了间学宿，声名鹊起，偶然也有什么朝廷官员请她去教自家千金，也好一同磋磨古人的诗词歌赋，日子相当快意潇洒。
　　那日又有小厮递上名帖，李成秋一看，那蝇头小楷，分外清秀可人，想来其主必然也是清丽佳人，一时心驰神往，当即应下来，许来人三日之约，让他回禀去。
　　到出行那天，李成秋特意让侍女给她整个新式的发髻，又着一身水红色宽袍，自顾自看着那铜镜里的人儿：“寻枫学士一等一的风流倜傥。”嘻嘻一笑，出了自己学社，便往那胡县令府上去。
　　又和胡县令寒暄客套了一阵子，李成秋夸下海口必当传尽自身学识予他胡家小姐，这才踏进胡小姐的闺阁。那佳人端端正正坐在凳上，粉面含羞，嫩绿薄裙，外搭一件宝蓝色开衫，脉脉看着李成秋。李成秋也是初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瞧着，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道：“不知胡小姐芳名？”
　　胡可黎起身行了一礼，落落大方：“胡可黎，学士您唤我可黎即可。”李成秋连连摆手：“胡小姐不必多礼，同样叫我寻枫即可。”两人便相视坐下，开始攀谈起来。李成秋眼中光彩愈加夺目，她未曾料到这一凡人，透过诗词组句表面看到的，竟是与自己不相上下，她对每位诗人的理解独到，都是与常人很不同的角度。两人一阵子熟络起来了。
　　于是每每逢上要去胡府，李成秋总是格外有兴致，她身边的小厮都打趣她：“您这乐呵的，倒像是要见心上人的开心了。”李成秋兴头上也不反驳她。
　　她俩也时常出府，逛逛集市，常常是一圈逛下来，各自嬉笑对方的肚子吃圆了一圈。李成秋偶尔看见胡可黎身上衣服磨旧了，便揽着她上衣饰店去看衣服。经常是胡可黎算着她父亲给她的零用钱，挑着衣服看，李成秋不拘泥，毕竟她可不缺银两，着店家拿新上的衣服，还要布料成色一等一的好，她挑了便让胡可黎去试，走出来若是她狐狸眼睛里一亮，便直接付了钱，拉着胡可黎走出门继续晃荡。胡可黎也只含笑看着李成秋，随她拉着。久而久之，这家衣服店越发财大气粗，还听了李成秋的建议，去桑都开了个小店。
　　又时常是，李成秋端着个小瓮，往胡府的池塘里丢着些鱼食，胡可黎在她边上捧着一卷书，逐字逐句念给她听。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人都畅快笑出声来，胡可黎挽着李成秋，整个人差不多都挂在她身上，手伸进那个小瓮，也往池塘里一撒，一派和气景象。胡府打理池塘的小厮苦着脸跟管家申报：“小姐又把那几条锦鲤给喂饱撑得翻了白肚皮，还请管家知会一声小姐吧。”胡府后院还有个林子，林中小路蜿蜒，路边设有石桌石凳，蝉鸣鸟叫。胡可黎很喜欢这片林子，跟李成秋一起坐在石凳上。李成秋眯了眼小憩，自觉甚是惬意，活了九百多年竟不及这一年惬意，耳边是胡可黎轻声唱着的歌，婉转动听。
　　次年秋天，李成秋便想着带胡可黎去圣衲山看看她家里的风光，胡可黎也欣然接受了邀约。那日，李成秋是一身男子装束，湖蓝色的长靴与天青色的衣服相衬，英姿飒爽，远远看见胡可黎也一身男子装扮，只是袖口还是绣着细密的花纹，低头一乐。胡可黎挽住她，又点了点她的鼻子：“不知寻枫在笑什么？”李成秋边往前走：“美人在侧，怕是天王老子都及不上我现今的满足。”胡可黎面露喜色，也跟着她往山上走。
　　两人行至半山腰，再往上往下看，皆是红枫，似是天边红霞染的，又像是枫叶将天边的霞光染了色。李成秋看着胡可黎道：“今日运气甚好，我约你晌午过后再登山也是这个用意，你瞧这，天地一色的枫叶红，好不好看？”
　　胡可黎已是被这景观震撼地说不出话来了，忙言道：“好看，这算是秋叶共长天一色了。”她看见李成秋头上落了片叶子，想踮脚给她拂去，碰巧李成秋打算调整一下靴子，一人抬头一人低头，两人唇瓣碰了一下，李成秋这贼狐狸波澜不惊，挪开头开始调整靴子，没见胡可黎脸上火烧了一般，竟比那枫叶落霞还红了一成。
　　此时突然一声惊雷划破天际，李成秋凝眸一算，不巧，是年纪甚轻的二外甥女李行秋渡第二道雷劫，只是她爹娘共她兄长姐姐都去天界赴宴了，家里还有个三外甥，帮忙的能力是完全没有，怕是还会被殃及。她扭头跟胡可黎说：“可黎，我家里出了点事，你先下山回府吧，改日我去你府上道歉，给你带我家可好吃的花糕，真是抱歉了。”胡可黎掩了眼底的失望，柔声应她：“你家里有事就快去吧，我没事的。”李成秋先跑了一阵，回头看不见胡可黎才掐了个千里决，见了狐狸洞才安下心来。虽然天色昏暗，李成秋也能看见洞门口的李行秋已经被炸得毛都焦了。本来李行秋呵护得油光发亮的皮毛此时东缺一块西秃一块，只那一双眼睛透亮透亮，还在盯着头顶的天空冷笑。李成秋真是服了这只倔的要命的小狐狸，喊她：“还有两道天雷，我给你护法，接下就行，你小弟呢？”
　　李行秋不在意地擦了下嘴边的血：“李是秋早窝洞里了，我知道他那点法力也帮不上忙，就让他回洞里了。”
　　李成秋有点奇怪：“行秋你怎么这样对我说话？”
　　李行秋透亮的眼睛红得赛兔子的眼睛了：“祖父祖母爹娘姑姑姑父他们根本就不是上天界赴宴，是上天界去帮忙了，今天还是天界的劫数，他们觉得总要留一个人照看圣衲山，就唬你说是上天界赴宴，你素来不喜，也就没有多问。不然今日的天也不可能为我一个小仙昏暗到这个地步。”
　　李成秋愣住了，随手折了根树枝开始画阵。“三姨别想着现在赶上去了，爹娘怕你上去，特意加了几层禁制，进了这狐狸洞的范围，就不能用任何距离的法术，就算你出了狐狸洞也不行，除非……”李行秋惨然一笑。
　　“除非什么？”李成秋眼睛也红了。
　　“除非施法之人身死。”
　　李成秋不管她的话，继续画阵，眼泪砸在一笔一划的土里，画好后她双手合十，尽全力开启阵法，阵法开始金光大盛，然后一点一点暗下去。她咬唇，唇瓣慢慢渗出血来，她想刚刚这唇还被胡可黎亲了一口，又忍不住笑骂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一下子又把念头甩开。
　　她徒然地一遍又一遍尝试，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见那一道雷劈下来，她却没召唤她的法器秋霾铃，只身接了那一击，隐隐有她要将这雷劈回天上之意。
　　李行秋也只是只五百年的小狐狸，扁了扁嘴，惊恐地看着，边上一只松鼠精跳了出来，叹气道：“这三姑娘确实是个有天分的，可是心思一直不在修行上，这是她的千年雷劫，渡了便是个天神了，她爹娘几近两千岁也还只是个上仙。”一道散雷劈下来，那松鼠吱吱遁地走了。李行秋看着她三姨的身形，心里决心要刻苦修行，想到爹娘，毕竟年岁小，又泄了气。
　　于是这几道天雷接连劈在李成秋身上，她实在乏力了，直直摔在地上，最后一道雷要劈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冲上来抱住她。李成秋定睛一看，胡可黎！？胡可黎泪流满面：“寻枫，寻枫你别有事啊，我给你找大夫，”抽抽噎噎，身上全是雷光四溅划出的伤。
　　李成秋无暇顾及胡可黎是怎么寻到狐狸洞的，她平平淡淡道：“下山了记得去张家店里买过新衣服，不好看了。”她一掌下去把胡可黎劈晕了，用尽全力把她拖远了，又对李行秋说：“等这雷劫过了，你把她送回去……就在，在，南湖胡县令家，最好把她记忆也除了。”
　　最后一道雷劈下，直接把李成秋劈得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睁眼已是风和景明，李成秋勉强出了洞，满山秃了的枫树也开始冒出小枝的新芽，她低下头，开始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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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嘀嘀嘀作者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