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48、欧阳珊燕腹中谋，枯井欲斗苍狼真

　　好久没有晒到这么舒服的阳光，王翡眯着眼，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血脉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就似要汩汩流淌出来，好教世人都见一见这热血是否沸腾，这赤心是否诚挚。

　　今日便是枯井来欧阳庄的日子，他一想到有机会看到武林高手决斗，便将林逸远抛到脑后了，也不知道林逸远知道了，是哭还是笑。

　　高手对决，左右旁观。一决雌雄，名传天下。

　　欧阳老爷今日出现了，人高马大，一身银袍衬的他威武极了，发鬓有几点斑白，已是上了年岁的人，但不显老态。只是他双眼微有些浑浊，看样子很是疲惫。他皱着眉和易天行正低声商谈着什么，看起来在准备什么大事，易天行被他老人家极为倚重，左右仆人严肃正立，恨不得不弄出一点小动静。

　　欧阳珊燕冷冷看向王翡，对他道：“今日莫要乱走动，否则小命不保。”

　　原本热血沸腾的王翡闻言立刻冷了下来，这话听着充满警告和蔑视，欧阳珊燕平日里虽也是冷冷的，但都不及今日，就好像拿着屠刀的农户立马要对自家蓄养的猪下手，有一种冷漠的快意。然而他也只是疑惑这一家子都严阵以待什么，齐齐站在门口的大坪上。

　　不就是苍狼真要来比武吗？又不是来屠家。

　　没有想到易天行高傲的拍拍手，三娘和一个少年便被压了上来，左右的侍卫立刻就将二人五花大绑。

　　三娘冷冷抬头，不做半点挣扎，只是阴森森的笑道：“他终于要来了吗？”

　　欧阳霸皱眉，咒骂道：“你们一家都是剁头鬼！”

　　原本极为恶毒的话，三娘听了却还笑，直说：“你把我松了，我去砍了那畜生的头给你。”

　　那少年面黄肌瘦，一头乱发，双眼红肿，听了他娘的话，不禁瑟瑟发抖起来，身影看着越发单薄。三娘见了，于心不忍道：“顺子，乖，为娘今天就把你爹那个狼心狗肺给剁了。”

　　这话狠厉的让王翡都抖了几抖，心道这家人邪的很。

　　易天行嗤笑道：“二十年前你在这里干过的事，你觉得今天我们会让你再干一次吗？”他知道这女人一辈子就是死绑在这件事上，就是死了，到了阎王面前，这一宗也揭不过去。

　　这就是三娘的软肋，她虽然不是存心害死老夫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立场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原谅她，包括她自己。她木讷张口道：“我到了老太太面前，自会磕头谢罪！”

　　欧阳霸看着三娘和顺子，浑似要将他们嚼碎吞进肚子里，恶狠狠道：“你们早就该死了，留在这世上，只是碍眼。”

　　顺子几乎要跪了下去，害怕的哭了起来。三娘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们死了，那畜生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欧阳霸还欲再言，而欧阳珊燕却道：“我看三娘对欧阳奇的仇恨不假，不如就将她放了，将欧阳顺看着，她便也做不得妖。”

　　顺子畏惧的看了眼欧阳珊燕，他好像最怕的就是这个冰雪美丽的姑娘。

　　易天行同样看了眼欧阳珊燕，然后就道：“爹，珊燕的看法不会错，我们是要活捉欧阳奇，无尾和苍狼真的武功高深莫测，我们多个帮手总是没有错的。”不知道武林的山庄是不是都是这样，反正这个飞云山庄的少主对于敌友这一套非常熟稔。

　　欧阳霸偏要执拗，啐道：“以欧阳奇见不得人的手段，必是让无尾那邪人去偷救欧阳顺，将他们母子放在眼前，老夫就不相信欧阳奇还能给他两插上翅膀。燕儿，你就负责看好他们，莫让无尾有机会得手。天行你待会见到欧阳奇，不要手下慢吞。我虽没有和苍狼真交过手，但我领教过他师傅格勒益西、桑吉平措，不见得他们西域的武功能够超越我们中原的。”

　　欧阳珊燕蹙眉不语，易天行却大笑：“他们那些蛮夷，怎会知晓我们中原武功的厉害，只是妄自封王罢了，不值高看。”

　　王翡心里不舒服，心道此人甚是狂妄，那苍狼真必定不单纯只是过来会武的，这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勾当。当他想要说上一两句时，欧阳霸突然道：“现在藏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快快出来？”

　　“哈哈哈，欧阳庄主宝刀未老，只是我枯井怕不是庄主心心念着的人。”一个和尚突然从门外走进来，闲庭信步,得意嚣张。

　　这枯井竟如同老鼠一般，每番要惊动了别人，才会现身。众人皆知他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行事背信弃义。

　　欧阳珊燕得体的微笑，易天行眼里幽暗不明，唯有欧阳霸一脸诧异，不知来者何意，是敌是友。

　　王翡心道这就是枯井，长的不是世外高人的模样，自然不觉得高深莫测。眼睛狭长，口气颇傲，中等身材，黄色僧服，普普通通，倒也看不出有多么厉害。

　　易天行笑着上前道：“我们欧阳庄热情好客，只要大师肯来，我们必以礼相待。”他明明只是欧阳庄的女婿，却已经当着欧阳庄主子的面说着主人翁该说的话，更何况这枯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堂堂飞云山庄的少庄主，这么跌份的来捧他，有心的人便该知道是有事相求了。

　　欧阳霸听了着实恼怒，但被欧阳珊燕阻止了。他们夫妻二人有意要这枯井前来，怎么肯赶跑了他？可怜欧阳庄主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他那乘龙快婿打的精明算盘。

　　枯井斜挑着眼，似嘲道：“少主果真有做大事的气派。”他的步子也没停过，几人靠的越发近，而王翡才发现这和尚的步子居然如同云一样轻，踩在路上，竟是没有半点声响。意识到这一点的显然不只有王翡，众人一致的沉默，只有枯井眼露邪光，笑道：“令夫人比传言里说道的还美。”

　　欧阳珊燕听了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道：“听说苍狼真很是针对大师，不知传言对不对。”

　　枯井邪笑道：“青山燕好生聪慧，本僧佩服！想必各位早已看过前几日羽扇书生著的武林百人榜了？“

　　易天行点头，颇有些得意道：“黄金百两有何难，不过苍狼真的排名还压过大师几名，不知实际比划起来，是不是他更胜一筹。不过我猜，大师才是厉害的那个。”

　　欧阳霸明白过来，喜道：“你是来对付苍狼真的？”

　　枯井笑而不语。

　　确实，只要这一战胜了，他枯井就可以一洗之前不敌苍狼真的耻辱。

　　欧阳珊燕淡淡的看了眼枯井，便道：“大师莫不是想来一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枯井本身就是一个变数，就是欧阳珊燕夫妻故意将苍狼真要来的消息传出去吸引他过来，也保不齐这祸害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枯井哂笑道：“我枯井自知无情无义，但今日绝对不会对你们下手。不过有意思的是，武林百人榜里的年轻才俊首屈一指的居然是宋清，本僧还道是少庄主呢！”以牙还牙，以彼奉承还奉承。

　　几人僵持些时候，彼此心里磨得晶亮，欧阳霸大手一挥道：“随你去吧，倘若你要是乘机捣乱，坏我计划，你下半辈子也被想再有清净。”

　　枯井乖巧道：“本僧知道。”他说完却直直走向王翡，那不怀好意的视线让王翡蓦的生出想要避开的想法，但是他是王家男儿，遇事没有退缩的理！

　　王翡不客气的说：“就是你抓了我林弟？”那日欧阳珊燕虽然没有明说，但宋清不去救林逸远，跑过来追和尚，是什么原因他难道想不出来么？可他偏偏没有想到这欧阳珊燕心眼坏的很，就是刻意设了个这样的局。

　　枯井故作诧异道：“你知道？”

　　王翡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闻言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便道：“我贤弟宋清呢？”他说起宋清，好来给他壮壮胆，现在这几个可没有一个是他王翡能打的过的。他刚刚可是听见了，宋清是首屈一指的。

　　枯井饶有趣味的盯着王翡看，冷冷道：“死了。”

　　王翡倒吸一口冷气，心里猛地一撞，就像是一座大山垮下，但他忽的冷静下来，道：“不可能，你定是在骗我。”

　　宋清是那样厉害的人......但宋清区区少年，这番猛烈的斗争便在王翡心里不断的进行，谁也站不住。

　　枯井双手交叠，幸灾乐祸道：“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王翡死死的盯住他，满脸怒容，不知道他这个模样已经取悦到了枯井。

　　正如枯井所说，一道身着喇嘛衣裳的身影缓缓进入几人视线，一出现便遥遥传音“久闻欧阳庄主大名，苍狼真师从格勒益西，今日前来请教。”

　　欧阳霸没有料错，来者是仁面善心的苍狼真，这人可不像是枯井，可以说是光明磊落。此番愿意前来欧阳庄，定是被欧阳奇给欺骗过来，打定主意要普渡几个苦命人。可欧阳奇是个狡猾的，担心苍狼真临阵变心，故还花了巨金请岭南的无尾仙人过来。那无尾仙人本是一个不讲规矩的，此时故作玄虚，再也正常不过。

　　枯井笑道：“臭喇嘛，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苍狼真身影早已在眼前落定，王翡以为的世外高人应就是这种模样，不一定要脱俗出尘，但一定要眉目慈善。苍狼真对上枯井，波澜不兴，道：“阁下倒是爱凑热闹。”

　　欧阳霸皱眉道：“大师打定主意要站在欧阳奇那边了？”

　　苍狼真摇头道：“非也。冤家宜解不宜结，真此次来为了解开欧阳庄主和欧阳老爷之间的怨解。”

　　枯井不咸不淡的笑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欧阳霸眉头愈紧，道：“大师说的轻巧，既然是这样，欧阳奇又在哪里？”

　　苍狼真轻轻瞥了眼枯井，枯井竟也乖乖收声，不再插话。苍狼真手持金杖，单手负前，说了一段诫语。他后边居然又有一人缓缓走来，走到他身后，听着他的诫语，慢慢安定下来。

　　欧阳霸双眼满是仇恨，来者赫然便是欧阳奇！三娘同样咬牙切齿的看向这边，一张深黄色的脸硬生生给爆出几处青筋。

　　欧阳奇对欧阳霸道：“霸哥，当年是我错了，可这么多年了，你怒了这么久，我也后悔了这么久。当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当年他见财起意，不想错手害死欧阳霸的老母亲，他害怕极了，顾不上妻子，便连夜逃亡，纵是这般，也是寝食不安。

　　欧阳霸呸道：“你还有脸这么叫我？二十多年，你干什么去了？如今在外头吃喝不愁，享尽荣华富贵，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还会回来认罪？你站在这般说话，是以为我欧阳霸还怕了你吗？”说完双眼如虎。

　　欧阳奇不安的哆嗦几下，只觉得过了二十年，那夜逃亡时候的害怕依旧没有半点褪色，如今当面对质，甚至还要放大好几倍，要将他狠狠淹没，窒息之下忙看向苍狼真，居然无言以对。

　　苍狼真也皱眉，这欧阳霸竟是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

　　欧阳奇感受到另一个怨毒的视线，他便转过头望去，一看之下，一身白膘都好像被刀子刮去。三娘，那是他的妻，如今竟是这番模样，这般恨他。他一时呆了，也顾不着严实的待在苍狼真身边。

　　快如闪电，欧阳霸对上苍狼真，易天行便随即向欧阳奇闪去。

　　那苍狼真接过欧阳霸的招数，心里感叹一声好拳法，拳拳只向他的要害，但却不是拳拳都实，而是忽而下盘袭去，忽的又朝腰间攻去，虚实随机应变，把攻打成防，又将防打成攻，直叫他没法预料，只好拳拳都尽力避开。落入欧阳霸的控制，施展不开他的金杖。欧阳霸也并非光有手部的力量，在及不上苍狼真时，那腿便连番扫过，腿不像是手的快和疾，而是像长了眼睛，一出一个准，牢牢将苍狼真夹住。苍狼真感叹好灵活的拳脚，这就是他师父曾经提起过的欧阳霸，一个他师父也赞叹的人。

　　苍狼真单手持金杖，一劈一斜，便将欧阳霸的腿脚挡住，也将易天行拦住。另一手佛印不变，每每与欧阳霸的铁拳接过，并非直面相应，而是错开轻扣在欧阳霸的手腕处，不痛不痒，毫无感觉。

　　初，苍狼真像是不敌欧阳霸，处处落在下风，没有反击之力，只能勉勉强强一会护住自己，一会护住欧阳奇。而后，欧阳霸感觉自己双腕处酸痛不已，他打拳多年，靠的就是力气和耐力，断没有这么快就累的道理。他这才醒悟过来，这苍狼真耍的小把戏居然就这么泄了他的耐力，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轻微的叩击对欧阳霸来说无碍，对欧阳霸的双拳却是致命的。

　　欧阳霸冷笑：“不想格勒益西教出来这么厉害的徒弟，倒是叫老夫开了眼。”

　　苍狼真礼道：“前辈属真领教过拳脚功夫的第一人。”

　　欧阳珊燕见欧阳霸速度稍慢，心里一紧，便迎着苍狼真，不让他有机会阻拦易天行，她的夫君才擒住了欧阳奇。三娘见了，竟然猛地撞向守在她身边的侍卫，口里道：“欧阳小姐，把我放了，我要亲手杀了他。”

　　欧阳奇猛地一抖，惧怕的看向三娘，也没想着开口说几句温情的话来柔化他这受尽委屈的结发妻子。他蓦的紧紧盯住欧阳顺，开口喊道：“顺顺，顺顺，我是爹爹，你还记得我吗？”

　　欧阳珊燕觉得颇有意思，就同意了三娘，还亲自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亮白的刀刃，像条冰冷的白蛇。与此截然不同的温和声调诱导道：“去吧，去剜了他的心，看一下到底是不是人心。”

　　王翡万万没有想到这般冰雪女子竟有这般恶毒心肠，他猛地上前道：“三娘，你可想好了？”一分疑问，九分劝导。

　　三娘眼里幽幽，像是看见羊羔的恶狼，不知是不是王翡的一句话，她极端的表现出自己的仇恨，一把接过匕首，便朝欧阳奇冲去，若是无人阻拦，这欧阳奇今日断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也没有人能料想到这么瘦弱憔悴的人居然能爆发出这么迅猛的冲力，或许这就是恨，与爱齐肩。

　　欧阳珊燕兴致勃勃，易天行死死扣住欧阳奇，欧阳霸苍狼真未分胜负，枯井喜见热闹，王翡速度不敌。

　　这么看来竟是无人阻拦三娘的杀夫之举，就连欧阳顺也只是傻愣愣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