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36、老板娘仇官，林逸远不归。

　　老板娘是一个挺年轻的女子，容貌中上，但眉目中隐含着几分干净利落。她醒来听张金璧说要拿她的嫁妆出去打一副劳什子对联，瞬间就柳叶眉倒竖，趾高气扬地招呼张金璧滚出客栈。

　　她恰好看见正在吃早餐的二人，第一反应是扭过身去用手拨弄拨弄头发，再一副柔弱女子模样对二人依依含情的道：“原来是二位公子写的对联么？字如其人，想必那对联也必是超凡脱俗了，只不过小店杂人太多、品味庸俗。真是容不下公子的手笔，不如公子将对联收回去，再如实记账如何？”她凄凄切切的想：这该死的张金璧，平时让那些恶霸赊账，送饭给流民也就算了。今日这二人可明晃晃就是两块大肥肉啊，居然就要他们几个字？这辈子嫁给张金璧也是完了！

　　张金璧本来被她赶出去也没感到面子过不去，只是听不过她这么刁钻刻薄的讽刺他，他撸起袖子回到屋里来，颇有几分气势地说：“女人家见识短！二位公子别和她一般计较，莫听这恶婆娘胡说才是！”

　　林逸远见二人眼神瞪着凶恶，因为银钱而闹不和，像是马上就要反目成仇的样子。放做平日遇见此类事，林逸远向来就是能避就避，只不过今日纷争倒像是因他而起，他不禁有些无奈，扶额对夫妻二人道：“这样吧，我们银钱照付，那副对联也赠给你们如何？权当你们为我们备下两匹好马的谢礼。”

　　老板娘闻言立刻缓了神色，又毫无芥蒂地撇给张金璧一个胜利的眼神，笑的花枝乱颤地看向林逸远道：“哟，谢谢公子！”老板娘眼睛里仿佛已经看见了那成堆的钱，竟然也是喷涌出一番金亮的神光。她这时候更得意了，继续趾高气昂的指示着一脸便色的张金璧去给林逸远二人伺候，呵斥道：“你这块木头，快去去问公子还需要什么？伺候人的命还不学着怎么伺候人！”

　　林逸远来不及推辞，老板娘就又满脸堆笑地过来客气地问：“小店有新宰的嫩黄牛，才出湖的活鲤鱼，池子里养着君山的金龟、螺山的王八，还有极香极醇的“胡之酒”。”她又捉摸二人要马是要离开，于是又道：“二位公子要远行，可不能不再尝一口荆州菜了，外地的菜可不比荆州菜之精细。若是嫌大清早吃肉有些腻歪，我家店也有好素菜，衡山的豆干，常德的捆鸡，湘西的玉兰片，宝庆的金针，古丈的银耳，衡州的湘莲，九凝山的蘑菇！”老板娘见林逸远听着入神，便越发得意，菜肴都快编成曲来推荐了，精明的将产地也说出来好显示她这客栈虽小却也容得下荆州的山珍美味。

　　林逸远听着这有韵律的菜名，不禁也有几分陶醉，单只是闻言就能思量到其菜之鲜美，瞬间感到口腹之欲上升，心里对老板娘的口才也有了几分敬佩，忽的看向桌面上清淡的粥都颇有些嫌其寡淡。他好笑的问宋清：“墨岚，你们荆州的美味莫不是都要撒上鲜辣椒？”

　　宋清微笑，对张金璧说道：“就捡几样鲜嫩的炒四盘来，再打一斤胡之酒来。口味稍微清淡一点。”

　　张金璧闷声应下，在老板娘挑剔的眼光下有些难堪地走开。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旋即坐下，娇嗔着对林逸远说道：“上菜还需等一会，不如就让我来给二位解解闷。这位公子不是荆州人士？听声音颇有扬州一带的腔调。”

　　林逸远有些惊讶，他已经在京都待了一年有余，口音已经纠正不少了，没想到老板娘耳朵这么精，一猜一个准，便笑答：“老板娘阅历丰富，在下确实是扬州人士。”

　　老板娘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经意的抱怨道：“这年头生意越发难做了，来来往往的过客不少，倒也只有你们扬州人阔气富有！”

　　林逸远敛目道：“听闻路上流民不少，不知有没有乡绅富豪开仓济民？”

　　老板娘嬉笑道：“这倒没有见过，不过荆州侠士多的是劫富济贫的。”她眼睛里仿佛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又兴奋道：“我经常去铜舌头那里听书，我最最喜欢的就是当今简玉谷的羽扇书生了，他丰神俊朗还文采斐然，简直太完美了！”

　　林逸远见老板娘一副痴情的模样，不禁好笑道：“我也是一介书生，不知老板娘见我像不像江湖中人呢？”

　　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林逸远一番，笑着摇摇头道：“公子不当官真是可惜这么一双丹凤眼，我老父就常常说有丹凤眼的人是人中龙凤。至于行走江湖么，公子倒还缺了火候。”她抹了蔻的指甲扶了扶发髻，将右手搭在放在腿的左手上，松松靠后，显得很是在行。

　　林逸远微笑道：“哦？还请老板娘指教。”

　　老板娘眼睛眯了一下，嬉笑道：“指教不敢，公子权当消遣听听罢了。”但转眼她却是一本正经地道：“第一，江湖中人少牵挂。第二，江湖中人随性不羁。第三，江湖中人最喜仗义勇为而非息事宁人。”

　　林逸远点头道：“很有道理，我三条都不符合，那又为什么说我只是欠点火候呢？”

　　老板娘低头笑道：“公子是贵人相助之貌，想要何物，倒也不难。”说毕就旋身走进后院，远远的还听见她说：“凡是拿钱买来的官，必然贪得无厌；凡是当孙子讨来的官，必然欺压百姓。姓张的，你还做不做生意了，这么慢，还不如直接出去喝西北风呢！”

　　张金璧小跑过来，擦擦汗，带了一斤酒上来，还抱拳道：“可别理那个疯婆娘，她见着富贵相的人就必这么说，她啊，仇官！”后边的小二又上了几样颜色鲜嫩的素菜上来，又机灵的给二人倒上了酒。

　　林逸远微微偏头道：“你夫人说话倒也挺有道理，她是哪里人士？”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一双丹凤眼让她误会自己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过民间居然有人公然揭露官产腐败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更何况她是一介女子呢？

　　张金璧摇头眼中满是不赞同道：“她是衡阳的，泼辣的很！”

　　林逸远看向淡然喝酒的宋清，好笑道：“墨岚你才十六，就学着吃酒了么？”

　　宋清勾唇，斜斜笑道：“衡阳人表面柔和，内里刚毅。你夫人倒也深得其风貌。哥，酒这个东西可是你教给我的。”

　　张金璧一听他说衡阳人的特点，不禁点头，后来忽的回过神来：“二位客官是兄弟么？虽然都是俊朗秀气的，但是乍一看二位绝不像是兄弟的，倒像是......”他看向宋清通身的气派，又把怀疑吞下了肚子。

　　林逸远眼神有些躲闪，心里想什么时候教过他吃酒了？他却没有再追问，听了张金璧的话，他奇怪的笑道：“像什么？”

　　宋清轻描淡写的也看向张金璧，眼里凉飕飕的。

　　张金璧双手比了比，打个哈哈道：“我眼浊的很，不听也罢，免得使二位心情不佳。”他又偷偷凑过来道：“我已经和鹏牙子通过气了，待会二位离开的时候不需要过账。”

　　宋清冷道：“不用了，你们保密我们的行踪就可。”

　　张金璧闻言，神色一敛，连忙点头道：“好，必不会泄露二位半点消息。”说完就当二人是极为普通的客人一般，回身走了，后来也没表示过什么。用钱当封口费，干净利落，一个不再多问，一个不再多语，这属于武林人之间的默契。

　　林逸远奇怪的看向宋清，不解道：“为何？”

　　宋清微笑道：“哥，你在问什么？是为何掌柜一听这一句话就甘愿离开么？”

　　林逸远皱眉，心想宋清在装傻？他撇嘴道：“为何要他保密？”

　　宋清举起酒杯给林逸远敬了一杯，道：“我感觉从灵犀湖出来后，就有人跟着我们后头。”

　　林逸远瞪大眼，平常懒懒的眼睛瞪大开来倒也可爱，他问：“你觉得是谁？”

　　宋清摇头道：“不知。”

　　难不成是段景鑫后悔了？他派人来的吗？

　　宋清补充道：“不会是段景鑫，他作为一派之主，还做不得出尔反尔的事。我认为这后头，另有其人。”

　　林逸远放下心来，不禁嘲笑自己道：“我这也算是草木皆兵了！”

　　宋清喝了酒后嘴唇变得红润，眼睛也有些潮湿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朦脓烟雨江南里一支最艳的红杏，他笑起来更是颠倒众生，林逸远不禁看痴了，又猛地回过神来，忍不住念了几句佛偈，心里想的却是美色误人！以后万一没控制住自己怎么办，还得和他一起闯荡江湖这么久呢，只盼望宋清再长一两岁，容貌会刚毅点，自己也不会再看傻了眼！多丢人啊！幸亏宋清也没计较，要不然以后路漫漫找谁去？！

　　二人在路上有些无言的时候，林逸远就将思量过许久的话说出来了：“我想，我暂时还是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