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35、灵犀湖事息，张金璧求字。

　　唐玄还是坚持离开乔杉，既然段景鑫也不留他，他便顺其意，在江湖飘荡自由一番也好。

　　二人此次出来目的，一是为了查明杀害林明轩父母的凶手。如今凶手已经确定是桑吉平措，复仇的决定权依旧攥在林明轩手里，林逸远只会尽力去说服林明轩。二是乔杉的病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唐玄不愿意回去治疗乔杉，那么乔杉这辈子也就差不多完了。

　　出于恻隐之心，林逸远说道：“你愿意先回去治好舅爷爷吗？”

　　唐玄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低笑道：“你们回去和他说是我的错，他就会好。”

　　林逸远不懂，还要再问清楚的时候，就被宋清带了出去。

　　月亮依旧躲藏在乌云后边，月华只能从云的侧边泄出，南方的一片天所其影响是非常干净的蓝墨色，几颗闪耀的星辰静静的挂在天上，默默的看着到了夜深时刻依旧喧嚣的尘世。

　　林逸远瞪大了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舅爷爷一直在装疯卖傻？”

　　宋清好笑的点头，道：“是啊，说不清我们是跟着唐玄中了段景鑫的圈套，还是乔杉的圈套。”

　　之前，唐玄这么多次尝试离开乔杉，又都被乔杉装疯卖傻给骗了回去，估计早就把乔杉这点伎俩看透了，这一次居然吃了秤砣铁了心都不愿意回去，只让乔杉死了心。

　　林逸远不禁看向严州城的方向，心中想到乔杉现在是不是又在装疯卖傻等着唐玄回去呢？谁都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样，这难道算是乔杉和唐玄之间的默契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林逸远刚刚把乔杉的书还给了唐玄，如果他还想要记住乔杉的话，那本书里就一定会有断相思的解法。宋清识人有术，林逸远不太明白唐玄怎么想，就只好问宋清。他好奇道：“唐玄现在还恨我舅爷爷吗？”

　　宋清微微一笑，平静道：“不，他恨自己。”

　　林逸远闻言失笑：“何解？难不成还记恨他当初救了舅爷爷？”

　　宋清摇摇头，神秘的笑道：“他应该恨他自己不相信乔杉，毕竟乔杉并没有对不起过他。所以，他在害怕，害怕乔杉不肯原谅他。”

　　林逸远楞了会，理清思路后，抓住了重点，瞬间佩服，只能点头问：“你认为舅爷爷会原谅他吗？”

　　宋清回头看向唐玄的房间，大声道：“你也知道他一定会的，只不过你害怕!”说完就拉着林逸远快速离开，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夜晚里显得如此突兀，又是如此的青春。没等他喊完，就有几户灯火亮起来，还伴随着几声骂骂咧咧，二人此时倒是同步了，一致的疾步离开。

　　林逸远失笑，心中暗道宋清果然孩子气。

　　二人出灵犀湖的时候，是巧合还是算计的，碰见了罗氏姐妹。

　　二人皆着黑白衣袍，又都是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一个婉约大方，一个活泼复杂，齐齐对二人施了一礼。

　　罗金欢快道：“想不到你们两居然成功了，我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林逸远和宋清对视一眼，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林逸远就道：“你先说是什么事吧。”

　　罗金撇撇嘴，笑道：“我想请你们劝乔师叔收我为徒，我一年后就去找他，给他医馆打杂都行，只要他愿意收下我。”她好像已经心愿成真，这个时候全然是一副幸福的样子。

　　林逸远柔和了眼，心中一软。“这个我会去说的，只不过只有你吗？罗银姑娘呢？”说完他奇怪的看向依旧安静的罗银。

　　罗银闻言又施了一礼，柔柔地看向林逸远道：“多谢林公子挂牵我，我很感激。姐姐要追随乔师叔，我留下来追随医主。”

　　在罗银的眼里，林逸远看见段景鑫只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罗银愿意留下来，因为她是一个忠心耿耿、把握大局的念旧弟子。罗金却是一个大胆追求自己目标的泼辣女子。姐妹二人的区别也让林逸远在路上回味了许久。

　　“往事如风!”林逸远忍不住张开手想要抓住丝滑的凉风，看着远方，兴奋不已，出来已经有了三个月，不知林明轩和王翡现在情况如何。

　　此行灵犀湖，让林逸远感受到相互信任才是心有灵犀的关键。虽然不知灵犀湖的宗主当初为何要以这个名字命名这个门派，但是灵犀湖光闻其名就觉得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在这儿，不经意揭开了二十年前往事的面纱，才发觉这儿往事并不如烟，许多人都活在过去，岁月不饶人。

　　宋清抿唇道:“哥，你接下来如何打算？”他的神色自若，但隐隐有些紧张。

　　林逸远闻言，有些迟疑，但还是直说:“先回扬州。”故意装着没有看见宋清黯淡的眼神，接着说:“墨岚，你……可是有事要办？”

　　宋清眼神闪烁了几下，但只是看着远方摇摇头道:“哥，想必来时你也看见有不少的流民迁往荆州，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今年秋天的余响已经结束，冬天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荆州地理属南，故落木并非潇潇，也鲜少有鹅毛大雪的纷纷，只是在不经意间感受到冬天的那股子潮寒，才发觉入冬了。

　　南方的潮寒对北方人来说更加难以忍受，而今大批流民涌进荆州，定是哪处发生了天灾人祸，故而需要赶来这素有鱼米之乡美称的荆州。

　　林逸远皱眉思索片刻，便挑眉道:“可是今年夏季冀州发了旱涝？”他眼中有一丝担忧。

　　宋清答:“正是!”

　　林逸远心中一惊，道:“今年的旱涝这么严重，教他们都没法留在故土过年了吗？”

　　宋清叹息，道:“不只是今年，最近三年，年年如此。”他怜悯看向城外的方向。

　　林逸远不安道:“墨岚，你的意思是……”

　　宋清严肃起来，接着道:“冀州这三年来，年年报灾，想必是国库空虚，冀州州府光明正大的置之不理，让冀州百姓留的要么易子而食，要么如羊食草。离开冀州的便纷纷前来南方易居。前几年各州还开门让进，今年怕是……”

　　流民影响治安，最难管理，各州素来都是驱赶鞭策，让其一直徘徊在各州之间流离不定，直至饿死或者葬身虎腹。

　　林逸远震惊，道:“朝廷已经荒谬至此吗？不只让百姓流离失所，还居然发生易子而食这样的事？今年各州府的不作为怕是会寒了冀州、天下百姓的心!家破国破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当今官场都是一群什么人？!不行，我要修书给老师。”

　　宋清勉强一笑，道:“泰宰相是中央大臣，当朝砥柱，为官清廉，但是这些地方官可不是那样的。”

　　林逸远坚持要给泰东渝修书，讲明灾情。

　　他们到了城外的驿站，先是预定了两匹好马，人与马都饱餐一顿后。林逸远写了几封信，其一与当朝宰相泰东渝为百姓诉苦，其二劝林明轩宽宏大量放下仇恨，其三让王翡转告乔杉清醒过来。

　　“这位客官看着就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倘若客官愿意为小店留下墨宝，二位在小店的费用就免了。”说话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三四十岁年纪，胖圆脸上一双左顾右盼的眼睛非常精明，蓄有寸长的山羊小胡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大大的张着，左顾右盼的将林逸远和宋清从头到脚不着溜的打量一遍，三分笑意和气生财的模样。

　　二人到客栈的时辰很晚了，打搅别人安睡本来就说不过去，故二人也一直耐心着。迷迷瞪瞪的小二一脸怪罪的样子打开门、慢悠悠推开桌子上的被褥，又磨蹭着按照二人的要求办了事，本来就心里郁燥的很，待看到林逸远写字的架势，居然像在现实中看到梦里出现的怪物一般，眼睛变得雪亮，脸色也变好起来，拖拉着布鞋激动的把他东家叫醒。

　　“东家，你不是一直再找一个会写字的读书人吗？现在外头就有一个咧！”小二直叫唤，他又有些担心老板娘会发怒，故不时撇着眼看房间里的情况，一旦有什么意外，便赶紧跑!

　　东家姓张，叫张金璧，被伙计的击窗声气醒，一听是有个读书人，还会写字，居然就极顺溜的披了件厚衣就亲自守到林逸远旁边，待他写完信后，这才瓮声瓮气的要求。

　　林逸远失笑，挑眉道：“行啊，今天就算我请墨岚你的，掌柜的有什么要求？是要发财呢？还是想求平安？”他这个时候自信极了，仿佛又是两三年前那个林逸远模样，宋清不禁看痴了。

　　老板故作矜持道：“小店盈利微薄，也只有请客官不要介意，没有那黄白之物作为谢礼。”

　　张金璧见林逸远满口答应，就一脸快活的说:“小店别的不想，只想过路的英雄好汉们不好意思再向我赊账就行了!”

　　林逸远大笑道：“你就是写了不许赊账，别人要赊账你又有什么办法？”

　　张金璧憨厚道：“总要好点，我听说才子们在一些酒家提的字可了不得，都有大效用咧！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可是我这赊账实在太多，我家婆娘每晚念叨的就都是过年帐都收不回来，年就别过了，闹着要回娘家呢!”

　　林逸远理解了他的难处，便有些同情老板，正是兴也苦，亡也苦。这时几人都围着林逸远，看他写对联。林逸远略微思考几下，便落笔：富似石崇，不带银钱休请客。辩如季子，说通王侯不容赊。

　　宋清眼睛一亮，便第一个点头称赞道：“哥的字恢弘大气，意象峥嵘。横批该是：莫言赊账。”

　　林逸远哈哈大笑，照言写之。

　　张金璧闻言，就越发欣喜，捧着一副对联傻笑说：“这么好的字，是我赚了，我明儿就是拿我婆娘的嫁妆，我也要请城里的谭木匠给我好好篆刻出来，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