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34、一家人自欺欺人，唐玄固执己见

　　林逸远不明白乔杉和唐玄在闹什么别扭，正像他同样不明白在他面前越来越收敛的宋清是发生了什么。

　　“哥。”宋清突然打断了林逸远的沉思，又无端拉过林逸远的手，接着稳稳道：“这座桥许是年月久了，不牢固。我拉着你过吧。”

　　宋清总是能够把握到他的度，仿佛对他的想法摸的一清二楚，他可是比宋清还大上两岁呢！怎么反而被宋清看的通透？想到这，林逸远心里的犟性起了，不管不顾的甩开宋清的手，心里得意，面上不做表现平静道：“无妨。”

　　林逸远特意留意了一番宋清的反应，只见宋清一副同意的样子道：“好，哥自己小心。”

　　不知为何，见宋清这么不关心自己的样子，林逸远心中有点气，不过没气多久，林逸远就乐道：“墨岚，可是还在因为之前我擅自去找唐玄而生气？”

　　这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一个宋清不想回答的问题。

　　林逸远悠悠跟着前边沉默的宋清走上桥，继续道：“墨岚，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害怕被别人杀害吗？”

　　宋清闻言，果然身形一顿，却还是没有说话，表示他只有一点点好奇。

　　林逸远好笑道：“因为……我相信你。”说完便施施然越过闻言一脸惊喜的宋清。

　　原因简单明了，就是他愿意相信宋清，不论自己沦落到什么境地，宋清都是不会放弃他的。

　　宋清有些楞，一瞬后眼睛里流光溢彩。他抿了抿唇，又上前拉住林逸远的手，脸上好像有些红晕，他的手一直都是微凉干燥的，即使是处在潮湿闷热的荆州，也像是深山里的冷泉一般沁人心脾。

　　说服一个心有仇恨的人，远不如说服一个心存怀疑的人简单，至少后者在内心是愿意或者说是希望被说服的。

　　如果说乔杉和唐玄的爱情裂痕在于二人并不信任彼此的话，那么段景鑫一定是深知这一点的人，他还顺手敲碎了二人的爱情结晶。他在段思若去世之后，就连连传书给唐玄，还有意无意透露是乔杉对段思若下毒而害死了她。利用本性善良的唐玄的羞愧之心，使以怀柔之策，让其与乔杉决裂。乔杉二三十年的贴身陪伴都没有使唐玄对其改观，看来二人确实命里该有这么一遭，若是唐玄回心转意，二人就继续和和美美恩恩爱爱，若是不能，二人怕是又要相约黄泉不死不休。

　　林逸远摇摇头道：“这一件事，我们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如今我才知道信任才是人最应该看重的。”

　　宋清嘴角上扬，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似一块上好美玉莹润透亮。

　　林逸远看着宋清，脱口而出地问：“墨岚，你愿意相信我吗？”说完才意识到有一丝唐突和奇怪，奇怪什么呢？奇怪似乎太亲密了，于是又松了手，害怕宋清发现他微微冒汗的手以及惶惶的内心。

　　宋清眨了眨眼，完美的脸上是完美的表情，他淡淡地说：“哥，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相信你。”

　　一家人？林逸远心安理得了。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家不就是一个可以卸下防备的地方吗？家人不就是可以掏心掏肺相互信任的人吗？

　　林逸远反握住宋清的手，下意识的摇动几下，像是小孩之间简单的友谊一般，没有利益的纠葛，只是单纯的喜欢。林逸远隐约有些讨好的意味道：“墨岚，谢谢你！”

　　宋清愉悦的拉着林逸远大步走，不让林逸远再次观察到他的表情，手却同样紧握住了林逸远。

　　林逸远心中忍不住腹诽：原来墨岚是一个要哄的孩子，那就这样吧，以后多哄哄好了。想着想着，林逸远也抿嘴微笑起来。

　　可能他们的缘分还没到，即使宋清对林逸远了解地多么彻底，都没法阻挡住二人现今不同步的趋势，二人年龄都还不够，需要经历更多的事情，二人的眼里才是彼此的情怀。

　　是了断唐玄和乔杉的纠葛的时候了，林逸远熟悉的带着宋清再次潜入了唐玄的房间。动作明明轻微的已经不可思议，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师弟，你去配药怎么配了这么久？”说话的正是那不良于行的段景鑫，他亲密的躺在唐玄的床上，只着亵衣，正要挣扎的撑起身来。

　　二人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但还是在段景鑫出来前，藏到了书桌远离床铺的一头，也是没有办法，谁让唐玄房里空旷到除了几件基本家具，就都是一些花草，着实不好藏匿。

　　段景鑫推着轮椅，在书桌前徘徊了好几次，百无聊赖地说:“我听错了？”许是等了太久，他直接就出门去找唐玄了，他刚刚只要把视线稍微一低，就能发现藏在书桌旁边的人。

　　林逸远松了一口气，道：“段景鑫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月上九霄的时辰了吗？”

　　确实，现在挺晚的了，一般来说人们都已经歇下了。

　　宋清皱眉道：“可能是唐玄在给段景鑫治腿。”

　　段景鑫刚刚问的时候，就是说唐玄在配药。

　　林逸远挑眉，看向同样躲匿在云间的月亮，却忽的皱了眉，出来太久，都快忘记今天是哪一朝哪一时了。

　　宋清看他皱眉，也就说出了林逸远心中琢磨的事“没错，今天是月圆之夜，我们来晚一步。”

　　林逸远摸摸下巴，道：“我们跟过去吧，先前我说舅爷爷已经死了才能套到一点话，这时候不如当着二人的面打破砂锅问到底。”

　　林逸远看宋清点头，便要直起身来，一个不小心就推动了书桌上一个素雅花瓶，只是推动了一点，却明显的听到类似于机关一样的声响。

　　宋清敏锐的护住林逸远，才顺着刚刚推动的方向将花瓶移开。

　　一阵希希索索的声音停下，暴露出来的是衣柜后头一个暗室。

　　医主楼果然别有乾坤，除了后头两座水牢压阵、楼顶一处尸身聚气外，还有这么一个精巧的暗室。

　　奇怪的是这个暗室居然是在唐玄的房间，想必唐玄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吧！刚刚段景鑫徘徊在桌边是在打量那个花瓶、查看这个暗室才对!

　　宋清依旧是先行在林逸远前边，牢牢的将林逸远护住。暗室不大，刚好能容下一个人的休息空间，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有谁会住在这个房间房呢？又有什么意图？

　　二人一进去，衣柜就自顾自的合上了，出去倒也简单，只消打开这个两边都有门的衣柜就行。

　　就在二人觉得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准备离开的时候，惊诧的一幕让二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刚刚进来的时候由于注意力都放在暗室里头，所以没有发现衣柜中低部原来是有一个小孔的，只要凑过去看，就能将室内人的举动窥探的一清二楚。看这个孔的位置，就能好不费劲的猜出这是谁所为了!

　　果然，唐玄招惹的都是疯子。

　　只要一想到最隐私卧室都被别人设有一个随时可以窥看的暗室，就忍不住戚戚然。

　　不等二人出去，段景鑫和唐玄倒是先回了。

　　这个暗洞就便宜了二人来看唐玄和段景鑫的举动。

　　只见唐玄面上抽搐，嘴里好像还被塞上了一根药材，一身白色的衣袍被绿色紫色褐色的药水给沾染的乱七八糟，手指发白的握住，眼睛闭上越能看见里边极速转动的眼珠子。段景鑫脸上阴郁，却还是轻柔推着止不住颤抖的唐玄走向床铺，他没有发现花瓶被转移了。

　　唐玄毒发了，断相思在起效果，而且效果还不是一般。

　　罗银罗金姐妹不被允许上楼来，便只有段景鑫亲自照料唐玄，估计段景鑫也不愿意让罗氏姐妹动手，他对唐玄的独占欲非凡。

　　段景鑫快速的将唐玄的手脚给束缚起来，又将他嘴里的药材换成了他的手臂，好像又快乐又痛苦的道：“师弟，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们是至亲挚爱，你要挺过去，我们会永远相互陪伴。”

　　他的手显而易见的已经被咬出了血，但他依旧坚持，仿佛被咬的不是他，他还高兴的说：“师弟，你看，我们终于血□□融了!”他神态似癫似狂，显然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唐玄似乎有些抗拒，咬出了血腥味，虽然刺激他想要暴虐，但还是强忍着偏过头去咬在枕头上，头上青筋爆出。他偏过头，才发现段景鑫的手臂不仅仅是被咬出了血，更是落下了极深的牙痕，让人怀疑是不是要被咬下去一块肉。

　　段景鑫高兴，轻柔的说道：“师弟，我愿意给你我所有的东西。”轻柔如羽毛拂过的嗓音，留下的却是血淋淋的伤疤。

　　唐玄满头大汗，像是恢复了一点神智，眼睛里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个样子好像惹到了段景鑫，段景鑫猛的一推唐玄，怒道：“师弟，你说，我什么时候比不上乔杉那个贱人了？自从他来了之后，你的眼睛里就都是他，再也没有我的存在!为什么？”他极痛心的样子、甚至开始啜泣。

　　唐玄缓过来，目光呆滞，半响才想起要回应：“师兄，我这一辈子是和他没有缘分了。不管事实是什么，我和他都不过是活着陌路，死了分道扬镳。”语气生涩，听着让人钻心的疼。

　　段景鑫听到事实的时候，脸色不好，但是又听后头几句彻底决裂的话，脸色微霁。他如意的，但又小心翼翼嗫嚅道：“师弟，你发现了什么吗？”

　　唐玄半响没说话，只是费劲的抬手掩住眼睛，在段景鑫等不及的时候，才费劲的说：“我知道了，是你给长老们下的红尘旧，你对乔杉的制毒手法的了解早已经不低于白师伯了。”他一向坦白，这种时候，说话更是开门见山。

　　段景鑫听了，低低的笑出声来，嘲讽道：“你带着金针和他走了，我一个瘸子除了用毒，还有什么办法？”说完又讥笑道：“你哪里是在责怪我给长老们下毒，你分明是在气我骗你说是他下的毒。”他面容嫉恨扭曲。

　　唐玄没有多看他一眼，淡漠的说道：“他，就不会骗我。”

　　乔杉不屑于栽赃嫁祸，不屑于知行不一，不屑于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的时候就绝不会手下留情，手下留情的时候就必会装疯卖傻。这就是乔杉，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唐玄会选择乔杉。

　　段景鑫嘲笑道：“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唐玄冷淡道：“不，他没有死。”

　　段景鑫倏地就惨白了脸，颤抖道：“你又要扔下我，去找他？”

　　唐玄撤开手，拿一块方巾将段景鑫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漂浮出来：“不，我们活着陌路，死了亦是分道扬镳。你我也仅仅是师兄弟，今后我会一直留在灵犀湖，就当做我替他还的债。”

　　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浓郁的哀伤，只要再过三个月，唐玄就再也想不起来乔杉的音容笑貌，只要再过三个月，唐玄就是一句没有灵魂的木偶。

　　出乎意料，段景鑫抹了泪，离了床铺四五寸远，凶巴巴的道：“怎么，你两还不滚出来？”

　　宋清大大方方的出去，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什么或者做过什么，坦荡荡的样子让林逸远都钦佩不已，淡定如斯也是一种境界了。

　　林逸远讪笑道：“没错，乔杉并没有死。”

　　段景鑫却没有暴怒，像是累极，但林逸远却敏锐的发现，段景鑫无力的双腿侧安放的手此时绷紧着，暴露出来的青筋让人触目惊心。

　　段景鑫对唐玄缓缓道：“你滚吧，二十年前你和他走了，我千般算计才让你和他决裂，现在你这幅样子我都不想再看第二眼!记住，这一次，是我抛弃了你，是我不要你！”他说完就再也没有看三人一眼，只顾自的远去，只是单薄的背影更显落寞，只有临走前的几声不羁的大笑才显示出他这时候的得意和轻松，可能他终于分清楚什么是自己的渴望，什么才是自己的快乐。又或许他在想：乔杉呵，你看你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我不要了!

　　林逸远想这个时候段景鑫这么畅快，他不禁猜想：原来扔下了一件梦寐以求、甚至已经成为执念的东西是这么快意和轻松，这就是江湖中人的爱恨情仇么？

　　唐玄看向二人，神情淡漠，开口道：“你们走吧，我不会和你们回去。关于桑吉平措，我能说的就是他现在生不如死，能放下就放下吧。”

　　一代人就像一棵树上的叶子，可以被秋天的一场大风全部吹落，也可以在春天重新抽绿。

　　同样的，一代人正朝气蓬勃，而另一代人已行将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