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27、茶商白水肥肉，秀才好奇折服

　　说起这个茶商，在这个兴桥镇算得上是大名鼎鼎，他一年至少会有一个季度待在兴桥镇。在兴桥镇这个不是客栈就是船的地方，他也是拥有住宅庭院的少数人之一，就连兴桥镇的镇长都还只是天天住客栈。

　　这儿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他一句“欧老爷”。

　　但他不姓欧，他复姓欧阳，因为常年在外跑商，对听过他名字、知道他样貌的人，往往也就称呼他欧老爷。

　　他原是荆州一地的富豪，难得不同其他的富豪那样喜欢在穷家乡显摆。这个欧老爷年幼即出来经商，很有生意头脑，就是他花了十年一手将兴桥镇打造出来。这兴桥镇固定来往扬州和荆州的三十艘货船之中，就有二十多艘是他的，三艘是想要分利的镇长的，剩下的便是这兴桥镇本地一些富商筹资建的。

　　他现今五十岁，不显老态，头发尚且乌黑油亮，五短身材宰相肚。多年在外打拼，身子居然无病无痛，是因为他极注重养生，多年走南闯北，遇见长寿的老人都要讨教养生之道。对于吃，他有一个特殊的讲究，不知是从哪学得吃白肥肉养生的法子，便顿顿只吃白肥肉。

　　林逸远便是和着这欧阳老爷一起进餐的时候禁不住的倒胃口，好在满目都是油汪汪的肥肉之中还有一盘嫩绿的青菜。林逸远和宋清对视一眼，便极为默契的只夹青菜。

　　这位欧阳老爷笑呵呵地盛情邀请宋清和林逸远：“宋少侠，林秀才，这白肥肉虽然油腻了点，但这营养真的了不得。若不是宋少侠与我有两年多的交情了，我还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人共享。你们年轻精力旺盛，怕是不会关注这些养生之道，交州有位老人今年已经百岁，便是顿顿吃的这白肥肉。这些我都是特地从南部交州的农家收购回来，绝对原滋原味。你们也知道，我们在外行商诸多不易，新鲜的白肥肉易腐烂，所以这白肥肉我也托交州第一大厨白乐道精心风干成了腊肉，好出行携带。虽然可能折损了一些营养，但却比原来的更有嚼劲。不过那百岁老人同我说啊，这白肥肉用开水煮就是最营养的法子，所以就用这四盘地道的白水肥肉来表示我对你们的欢迎！”

　　原来这欧阳老爷求的养生肥肉大法是从交州传来的，这交州气候潮湿闷热，老人活到七十已然不易，活到百岁真是极为稀有的事。也许这白水肥肉真的有养生的功效，只不过这白水煮肉不论在视觉上还是在味觉上都让林逸远感到毛骨悚然，惧而远之。

　　林逸远极为不好意思的道：“欧阳老爷，多谢你的美意，不过小生自幼偏食蔬菜水果一类，肉类是少吃的。白水肥肉这道菜，小生居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来只有欧阳老爷这样有福气的人才能享受到这养生秘方的滋补。”

　　林逸远的借口怎能使见得人比林逸远吃的盐还多的欧阳老爷相信，只不过这后头几句奉承，听的真的使欧阳老爷舒服，既感谢了他的美意，又称赞了他的福气，真的比那些给了宝贝还看不上宝贝的人好了太多。

　　欧阳老爷油光满面笑道：“我啊，最喜欢林秀才这样的能说会道的读书人。说起来，英雄年少这可不假，我也有一个和林秀才年纪相仿的儿子，哈，他可不争气的紧！”

　　欧阳老爷只当林逸远是宋清的朋友，是一个会说话的读书人。欧阳老爷是个聪明人，他不知道林逸远的身份，却大抵听闻过宋清的传闻，即便林逸远还和他儿子年纪轻轻还不是秀才，但林逸远能得到这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如此重视，称呼秀才总是讨好的。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精明，明明什么都打量清楚了，还要自己装傻，秀得一手好本事，只让人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不会显得低了、而是隐隐有高他一等的感觉。真不知道当他知晓林逸远就是那沸沸扬扬的风流探花之时，是何表情。林逸远乐得没有那风流探花的名号，自然对欧阳老爷对他的称呼不加多言。

　　宋清看着林逸远下筷的那盘青菜都快没了，瓷碗中的米饭却还有那么多。便挑眉笑着对欧阳老爷说：“欧阳老爷许是忘记宋清是荆州人士了，之前还用剁辣椒和腐乳来招待过我，这般就没有了那老乡的待遇。”

　　欧阳老爷喝了一口他那白水肥肉煮剩了汤水又泡了顶尖龙井的特制茶，闻言笑眯眯的一副光荣的说：“宋少侠哪的话，有你这么一个老乡真的让我这个荆州人颇感自豪啊，这剁辣椒和腐乳可是荆州二绝，怎会少了？”便又招手向一边伺候的人上了一小碟鲜红剁椒、一小碗同样红润的腐乳，还特意又上了一道扬州西湖醋鱼。

　　林逸远听他对小厮嘱咐逻辑严密，就知道他是一个精明人。

　　果不其然欧阳老爷极为大方的笑道：“林秀才是扬州人吧？今日倒也蹭一蹭林秀才的福气，吃上一遭这好几年未曾尝其味的西湖醋鱼，突然想起，倒是连口水也要掉出来了！哈哈哈......”说完又大饮了一口那油绿的特制茶。

　　林逸远不敢直视他的嘴，便只好直视他的眼笑道：“欧阳老爷眼睛锐利，小生正是扬州人士。”他自然也知道欧阳老爷后头的话不是在讨好他，而是在恭维宋清，故而不作回应。

　　宋清听了，又笑：“原来欧阳老爷为了养生这般清心寡欲。”

　　欧阳老爷得了他的回应，心中喜滋滋，但面上仍一副大方自律的好形象，他极为肯定的点点头。心中却真是赞叹宋清难得，出身这么好却谦逊客气，也全然没有一般江湖人士的那副煞气腾腾的模样，反而俊秀模样比的姑娘家都要自惭形愧。

　　宋清看着新上桌的几样菜，便抛开了欧阳老爷，只对一脸诧异看着那荆州二绝的林逸远笑道：“哥不如稍微品尝一些，我给你先倒杯茶。”

　　林逸远看着那鲜红的辣椒，心惊肉跳，只问得这么一句话：“看来荆州嗜辣不假，但这是可以直接下饭的吗？”

　　欧阳老爷自信耳朵没毛病，只听得那宋清唤了这林秀才一声哥，心中几番波折，一时有些感叹自己对这林逸远少了些礼数、有感叹自己刚刚讨巧的上了一盘西湖醋鱼。他笑着脸，还是率先回答了林逸远：“嗨嗳，宋少侠那是不忘本！寻常公子哥哪里会想起吃这两样下饭，荆州饭肴素来精细，他们更是瞧不上这些了。荆州百姓家中多备着这些的，也有其他几样泡菜。一是到了天荒年，这东西极为下饭，味道够辣够咸，营养也不少。二是这二样有开胃的功效，放在其他菜样里也能够增味！”

　　这二样原是荆州贫苦人家才会上桌做菜式的，也难怪这欧阳老爷上这两样菜时，分量都不多。正如欧阳老爷所说，宋清吃这两样是不忘本，但宋清刻意提出来，却都是为了林逸远。

　　林逸远听着欧阳老爷的描述对这红里透油的荆州二绝起了好奇心，看着宋清预备下的那一壶非特制茶，学着宋清的模样小小的尝了一口腐乳。

　　这腐乳一夹就酥软开了，露出有些暗白的豆腐心，但是表面是沾了好多小辣椒片、辣椒籽儿、浓厚红油，闻着还有淡淡的酒味。林逸远迟疑要不要先洗一下辣椒油，但扭头一看宋清一脸平静的送到嘴里，他就也闭了闭眼试着送到嘴里尝了尝，这才发现：一入口就感到一股浓浓的咸味，继而是麻辣配着的鲜味，再是豆腐在口中融化后的嫩滑，化作的汁水瞬间含不住的往喉道里走，从喉咙那儿又再次感受到腐乳的麻辣鲜香，滑溜到肚中又回味到酒香扑鼻。

　　林逸远饮了一口茶，称赞果然麻辣。

　　又跃跃欲试地跟着宋清夹了一小捧的细碎剁椒，椒是那种盛产在云梦泽的朝天椒，平时扬州菜式的少数也会用到。红润润的辣椒间又有一些小黄色的籽儿，熟透的椒皮都要包不住那肆意的辣椒红汁儿，活像张扬的朝天椒被浓缩后化作了那么一小滴汁水，深红的色泽就代表了它那不同凡响的辣度。林逸远这下可没那么轻松，见宋清再次平静的送进了嘴，一向无异的面色都有些红润起来，便更是畏惧。

　　欧阳老爷见林逸远呆住了，便笑道：“没事儿，林秀才你放心吃，很多其他州的人吃这些东西后边都上瘾咧！”

　　确实很多外地人吃这些东西，到了后边又都爱上了这一口又刁钻又鲜美的荆州重口。

　　林逸远回想起腐乳，闻言又有些心动，便狠心道：“错过了就吃亏！”

　　宋清来不及阻止，林逸远他就壮士断腕般的猛地往嘴里一送，忽的整个脸就爆红，急急咳嗽起来。

　　原来送急了那红汁儿直接侵略到了喉咙，瞬间至辣至呛的味道使林逸远禁不住弯腰咳嗽起来，泪花更是止不住的下，这一会子儿，林逸远还没缓过神，直辣的挤不出半个字眼来，眼泪碰见他滚烫脸颊居然和降温一样。

　　宋清轻笑，又给林逸远拍了拍，送一杯温凉的茶水给他，递了一方素绢。

　　林逸远止不住泪，鼻涕都要被呛出来，听见宋清的轻笑，他劈手先夺过茶水要缓一缓那剁椒汁水在喉咙、鼻腔、眼眶、头皮熊熊燃烧的烈焰，但是区区一杯茶水又如何让这熊熊烈火平息下来，仿佛石头进了大海，半点作用也没有，反而又送了残留在唇间的红汁儿进去，更为难受。直让林逸远感觉温凉的水也要被喉间的热度给蒸腾成为他的汗、他的泪。林逸远满脸眼泪、满心后悔拿过素绢来擦再也控制不住的鼻涕，一时间文弱俊秀形象全毁，他现在不是什么风流探花、不是什么扬州才子、更不是什么优越自信的人，他只是，一个败给剁椒汁水的人！

　　宋清轻笑不止，慢慢地给林逸远拍背，等他自己缓过来。

　　欧阳老爷见二人这么亲密，一时起了疑心，难不成这二人是那样的关系？但仅仅只是疑心，他也就是笑着说：“荆州小孩第一次吃这个也大多和林秀才一般，他们那时吃了还哭爹喊娘的说他们要辣死了，但是他们长大后却又不畏惧这一口辣汁儿，喜欢得紧。”

　　感情说林逸远和荆州小孩想去不远了，这剁椒倒也是纵横食界无敌手，敌手不是被吓住的，就是被吸引自愿诚服了。

　　林逸远好不容易缓过来，连吃饭的劲都没了，仿佛整个人都被麻住了，就要瘫在宋清怀里似的。

　　宋清见了，便对欧阳老爷告了辞，扶着林逸远回了船上房间。

　　欧阳老爷见宋清这么呵护林秀才，竟是率先就相信二人是那种关系了。

　　宋清轻轻的为他洗净了脸，擦去了汗水，轻声笑道：“哥，你真可爱。”

　　林逸远真的累，一点不想理他，只感觉舌头和喉咙是麻住的，连大脑都要罢工，他磨叽翻过身不看宋清一眼，就要睡过去。

　　宋清又是想笑，便也躺在林逸远身边，心中不知想到什么，笑的真是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