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23、悬壶馆乱象生，林逸远心境变

　　王翡眼前是一个小院的后门，几阶石梯不似一般人家那样参差不齐，干净又平整。木门紧闭，青铜锁旧，白墙灰瓦，依墙几株香桂，院内桃李成荫。看得出有主人的精心伺候，这些草木都精神抖擞的很。除了浓浓桂花香外，便是寻常医馆的药香了。

　　想来，小男孩并没有骗他，这处应该就是悬壶馆的后门了。

　　他上前敲敲门，却半晌没人响应，他纳闷：“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连碰两次壁！”

　　刚说完，一阵玄风刮过，门就忽地开了。

　　一个空灵的声音凭空响起：“今日未吉。宜返程、祭祀。忌开张、寻医。”

　　王翡一抖，上下左右的打量院落，发现还是没人，就心中默念：我佛慈悲。

　　他闭眼道：“严州圣手乔杉在吗？在下奉建业林家之托来此。”

　　似在思考，空灵的声音半晌没有回应。

　　王翡以为还没说的清就又补充道：“我是林逸远的结拜大哥。”

　　空灵的声音又出现了，似有一丝嘲讽：“是吗？”

　　王翡有些怒，便高声道：“高人为何不敢现身？”

　　空灵的声音变得渐渐实在、笑意昂扬：“哦？我一直你后边啊！”

　　王翡一汗，心道难道是自己太紧张，连声音从哪边传来傻傻分不清了吗？声音听着实在有些熟悉，他紧忙转身看是何方神圣。

　　只见刚刚唱童谣的小男孩嘴里吮着冰糖葫芦，眼睛一眨一眨的发出哼声，示意王翡高个低下头来。

　　王翡见此怒极，弯腰双手捏住小男孩的白净脸蛋，骂道：“哪家的小兔崽子，这么皮？”

　　小男孩扁扁嘴，说哭就哭，一把打开了王翡的手，跑进了院子呼天抢地：“三师兄，他欺负我！”

　　然后就看见一个比小男孩高了一个头的青衣少年从后院半掩的门后，黑脸出现，费劲的用双手提着一盆水就泼了出来。

　　王翡心思活络，瞬间明白是这两个小屁孩在合伙捉弄自己。

　　他忙躲开那盆不知洗什么东西去来黑乌乌的脏水，瞪大了眼，撸起袖子道：“好啊！这么捉弄我！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青衣少年闻言，也不语，只是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再也不理那大呼小叫的王翡。

　　王翡咬牙，看了看院外的那一株依墙桂树，眯了眯眼道：“你两给我等着！”

　　刚颤巍巍翻过高墙落地，心还没放下，就又听见那小男孩隔着老远大叫：“三师兄，怪人进来了！”

　　闻言，王翡的心瞬间被气的要堵到嗓子眼！感情自己成了怪人！

　　他愤恨的转身，想要收拾这两个糟心的小家伙，不曾想就被迎面而来的大白萝卜给打了个正着，王翡昏厥前，感受到了上天对他的最大恶意，隐约听小男孩嬉笑道：“三师兄，二师傅教的白玉点睛你可算是成功了！”

　　王家兄弟上辈子估摸着都干了一些对不起小孩的事，要不然怎么都栽在小孩手里呢？！

　　许是小孩的力度不够，这白玉点睛的效果没有完全体现出来，王翡闻着空中弥漫的菜香竟是在中午时分就醒了过来。王翡醒来还没清醒，只是耸耸鼻子，心道煮的好香，下意识的睁眼。

　　然后就意识到了他的遭遇，眼睛被黑布蒙上了，手脚都被绑上了，整个被扔在木柴上！

　　堂堂王家二少何时有过这般待遇？！偏偏他还挣扎不开那两小孩给他绑的绳结，磨蹭之际，就听到推开门的声响和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就装睡，不知是要面子还是机智反应。

　　又听那小男孩问道：“三师兄，二师傅的白玉点睛以前让别人昏睡过两天呢，你干嘛还怕他会溜？他重的和头猪样，把他拖进厨房都累死我了！”

　　三师兄迟疑一会，看了一眼低垂着头昏迷不醒的王翡，慢慢吞吞比划：我们先绑了他，等大师傅回来解决。

　　小男孩扁扁嘴道：“刚刚我烧饭的时候就想把他也塞进灶里，这么大的身子挤在那，又挡我拿柴。要不是觉得他是根废柴，肯定烧饭也不香，只能凑合当个坐垫，我就......”

　　三师兄皱眉，又比划：你这话被大师傅听到，你又要挨罚了。

　　小男孩冷哼：“大师傅走了都有两个月了，二师傅他又疯了。其他师兄弟也被他吓着了，又都向你拿了散伙银。哼！他们也是一些该死的！这里只剩你和我留下来照顾二师傅，没有别人向大师傅传信，大师傅怎会回来！”

　　三师兄用手指了指头，又比划：大师傅马上就会回来的，我知道。以前二师傅疯病发作，大师傅也是马上回来的。

　　小男孩叹气：“三师兄，你难道不记得大师傅这次走时说的话吗？他说他吃了二师傅相思绝，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这次是真的不会回来了，他的金针都带走了。”不等三师兄再比划，他又不停歇地道：“没了大师傅，二师傅的疯病就不会好。二师傅的疯病不好，就没人来我们医馆看病。没人来我们医馆看病，我们就挣不到钱。我们挣不到钱，就没办法给二师傅买药。不给二师傅买药，二师傅就会死。”

　　三师兄摆摆手，比划：别瞎说，我们先端饭给二师傅。

　　他们端了饭菜走出厨房，又谨慎的关上了门。

　　王翡满脸黑线，心道：自己到底在这医馆遭受了什么？拖进来，当坐垫......

　　看样子，那个三师兄是个哑巴人还行，小男孩是个机灵坏心眼。

　　这二师傅疯了，那二师傅便是乔杉。大师傅有金针，那大师傅就是唐玄。

　　大师傅吃了相思绝跑了两个月，二师傅没了大师傅疯了就要死！

　　王翡很想把自己再绕晕回去好好质问林母和林逸远，林母说好的二人感情深呢？说好的林逸远舅爷爷身体好呢？

　　童谣里说：乔杉疯了、唐玄病了。

　　原来感情深就是一个给一个喂毒丸，一个看着一个疯了死。

　　原来身体好就是离开一个人就会疯病发作，没药就死。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为了什么要跟两个小屁孩计较，结果进了这儿？

　　阴沟里翻船啊。

　　造孽哟！

　　林逸远左等右等，两人都不见回来。这都第三日傍晚了，按理说王翡早该在这吃着林明轩的生日宴了，但是这里只有郁郁寡欢的赵白蓉。按理说宋清答应了林明轩今日就回来，但是这里只有心不在焉的林明轩。

　　林逸远担忧地安慰满是哀怨的赵白蓉：“白蓉姐，王兄不是要躲你，是我拜托他去严州，帮我问候我舅爷爷的，许是我舅爷爷欢喜他幽默，便强留他在那多玩几天吧！”

　　赵白蓉不似一般女子温柔，反而颇有些英气，打扮的风格也是简单直爽。她本就不爱寻常女儿红妆，但王翡却喜欢，因而今日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

　　只见略施粉黛的脸庞眉眼分明，一头黑发罕见的用了一支白玉钗盘起，骨节分明的双手也都仔细修饰成白嫩模样，绣着海棠花的绿衣裹出本就高挑的身段。更加突出她的飒飒英姿之余，又渲出几分柔和，这番模样已经吸引住很多人的目光。

　　她虽一介女子，但却掌管着扬州第一书香门第赵家所有商铺，办事雷厉风行，考虑周到。不让旁人指摘半句，就连赵家族长对她迟迟不嫁心有不满，也因赵家商铺在她手里盈利翻倍而闭上了悬河滔滔之嘴、止了三寸不烂之舌。

　　在扬州，百姓的茶余饭后之谈，不是林逸远又怎么风流，就是这赵白蓉又怎么厉害。

　　于是扬州人都知道：谁嫁了林逸远便相当于守活寡，谁娶了赵白蓉就相当于发横财。寻常女儿没有愿意守活寡，一般男儿做梦想的多是发横财。

　　众人见了她这番模样，未婚的男性已经心生荡漾，已婚的男性又心生后悔。

　　赵白蓉闻言，瞬间冷哼一声，明明伤心，但仍要强而故作蛮横的说：“如此最好，若非此般，看我不撕烂他的嘴！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林逸远送她上了软轿，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知王翡是何原因耽搁。若是因为赵白蓉而躲起来，那又不合理，毕竟在回扬州的路上，他都说好要和赵白蓉说清楚的。若不是因为赵白蓉，那又是为什么而耽搁了？

　　林逸远回到宴会，继续守着心不在焉的林明轩，他也摇摇头，心道：明轩倒也和以前有了很大变化，若是以往，他此时必叫来孙叔，一一比对着礼单，看有谁落了规格，没给他送心仪的礼物，再回头趁着宴席没散，好好敲诈一番。

　　众人也诧异林家宝贝林明轩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又有些害怕他会再作什么妖，便在赵白蓉先行退席后，陆陆续续的和林母托辞告退。

　　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也就冷清下来，林明轩见此就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杯子，没有多在意离开的人。

　　林逸远坐到林明轩旁边道：“你在等墨岚？”

　　林明轩点点头，问：“表哥，宋清哥真的会来吗？”

　　林逸远看天色已暗，华灯已亮。他皱眉心道又要撒一个谎吗？

　　但看林明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又道：“墨岚为人清冷，许是不喜这么热闹，再等等吧。”

　　宋清突然失踪三天，林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加不知道他会去哪。

　　林明轩也看了看天，就突然起身，扁嘴跑开了。

　　林逸远追着他到了湖边，只是没想到这次看到的不是林明轩落寞坐在湖边，而是宋清平静的站在湖边看着二人，衣诀纷飞的宝蓝色衣衫倒是显得他肤色更是白皙、眉目精致、顾盼神飞。直让林家兄弟二人都顿住了脚步，凝住了呼吸。

　　原是宋清此身此境，竟是犹如天人，芳华绝代。

　　宋清见二人同步的呆傻样，微微一笑，竟是有种周身生辉的璀璨之感。

　　林明轩高兴的跑过去，打破了这完美的和谐，只听他热切极了问：“宋清哥，你怎么在这？”不等宋清回答便又急忙道：“我想清楚了，我要报仇，你教我吧！我想拜你为师，你就看在我表哥的份上，不小心的收了我吧！”

　　宋清摇摇头，看着林明轩道：“我与你同岁，怎可收你为徒。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是应约教你剑术，算不得师徒相授。”

　　林明轩听此也是高兴极了，讨好道：“谢谢宋清哥，你愿意教我，就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林逸远隐隐觉得宋清变了，就像是一颗明珠被拭去了灰尘，便得光辉明亮起来似的。可宋清之前也明明十分耀眼夺目，说他此番归来变得光辉起来又有些不合适，终究是让林逸远觉得无法言说。

　　他也没问宋清去了哪儿，也没问宋清怎么了。他只是愣愣的问：“墨岚，你吃过晚饭了吗？”

　　宋清点点头，但还没说话，就被恢复生机的林明轩缠着去了后厨，说要好好请他吃上一顿。

　　厨子们今日本就做了好多菜，已经累极，此时也都在吃晚饭，休息。见三人到此，尤其是林明轩，都惶惶不安起来，生怕林明轩指责。

　　林逸远见此，心中了然，便阻止刚要开口的林明轩，道：“你们继续吃吧，不碍事。”

　　总厨听了林逸远的话，才放下心来，让厨房众人继续吃饭，习惯性的撒手，不管三人动静。只要林逸远在这发话了，林明轩也捣不了什么乱。

　　林明轩撇嘴：“那表哥你煮给我们吃！”

　　林逸远道：“既然都吃过晚饭了，又何必兴师动众？我只会鸡蛋羹，你要吗？”

　　林明轩想了想就点头，说：“表哥，我们去你房间等你，你快来！”

　　就又缠着宋清到了林逸远房间，宋清本来是想给要下厨的林逸远打下手，但林明轩又说：“表哥做鸡蛋羹可是一把好手，也不需要多少工序，不费劲的。宋清哥你就跟着我先到表哥房里，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