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魔世界游记》倚个乔松

3、洗柳（2）

　　春风轻柔，吹开一江水痕。粼粼波光，冲刷着夹岸青绿。排排嫩柳垂条，一时点水，一时浸入。枝条微颤，枝头漾来细细一点。

　　“大哥哥，这是你要找的顾氏仙府。我送到啦，有赏钱没有？”

　　江洗柳看着眼前人流熙攘，门户并立，空气里都透着“俗世”二字。眼前是一道宽广澄澈的湖泊，似乎依稀能看见对面的楼宇。湖边停着排排的小舟，却好像鲜少用过，积了许多灰尘。貌似农家女的姑娘，聚在湖边上浣纱，轻纱同柳条一同在水中撩动，水声与农家女的调笑混在一道，很是悦耳。

　　——也不知哪里和仙家沾得上关系。

　　江洗柳道：“你要什么？”

　　绣着桂花的发带在江洗柳眼前飘来飘去，十一二岁的孩童嘻嘻一笑，

　　“我要你腰间别的那颗珠子。”

　　那日江洗柳与林、顾二人告别后，一路西行。顾饮兰赠珠虽是好意，但毕竟是驱魔御妖的东西，江洗柳从前不在意，如今却难免对身体有损。他不敢多用，又不愿将醒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扔掉，于是便别在了腰间，只想迫不得已时再用。谁想一路顺畅，竟是一个小精怪也没遇到。

　　刚走出林子，便有了人烟。破败简陋的一个小店，竹竿高挂，布幌子缺了大块，依稀挂着个“酒”字。

　　此处向前是幽深密林，向后也是迷雾团团，唯有一个小店横亘之间，阴风阵阵，幌子也飘飘。前后虽无人烟，店中却喧哗，一阵阵声音传出，反衬得一个小店寂寞无比，诡异无比。

　　江洗柳驻足片刻，听那些传来的纷杂人声，他确定了，的确是人声。

　　“啪”的一声，酒碗打在地上，光着个膀子的大汉又满上一碗，喝得满面通红。

　　旁边路过的人一时不慎，打翻了他桌上一碟小菜。那大汉立时跳起：“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撞翻碟子的人也怒：“怕了就是怕了，就你火气这么大！”

　　一时室内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

　　一个并不起眼的人站到两人中间：“算了算了，都做的玩命的活，进去后还要互相照应，别就这么闹僵了！”

　　江洗柳身上没钱，只好贴着墙偷偷钻进去，谁知走到一半，突然踢到一片碎碗，咔嚓一声。江洗柳两步滑到角落的座位，满室的目光却还是投了过来。

　　江洗柳道：“别看着我，你们自便。”

　　光膀子的大汉喝着酒顺着气，方才劝架的人走过来两步，问道：“这位少侠，也要到焚阴林去吗？”

　　江洗柳道：“什么林？”

　　那人道：“焚阴林。”

　　江洗柳腹中诽谤：凡人还是老样子，什么玩意儿都要取个怪名字。

　　他看了看四周，只见许多人拥了上来。江洗柳最怕麻烦，于是匆匆摆手道：

　　“我不去那儿。我才从那里出来。”

　　谁知众人闻言，反倒显出了更多的兴趣，纷纷聚拢过来。那个赤膊大汉先开了口：“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怎么出得来？别是到了这儿，才想临阵脱逃了！”

　　却有更多人问道：

　　“少侠，里头凶不凶险？你怎么出来的？”

　　“烛龙还在里面么？”

　　“你寻到有用的法器没有？”

　　“……”

　　“平阳顾氏的散仙，你见着没有？”

　　江洗柳满腹疑惑，此处却好像找到一点线索。于是他伸出两指，止住众人话头：“我先问两个问题。”

　　见四周安静，他问道：“你们进到那地方，是要找什么法器？”

　　一人道：“是法器就成，我们哪还敢嫌？天上的神仙统共就那么多，世家们已拿了大半，捡完就没啦。”

　　江洗柳闻言，却陷入了沉默。众人互相对望，终有人唤：“少侠？”

　　他声音有些发冷：“神仙怎么了？要你们来捡法器？”

　　这时旁人却有些惊讶了：“都陨落了呗。都多少年了，你不知道？你是在耍我们么？”

　　“……”

　　“你怎么了？你还给不给啦！”

　　江洗柳回过神，眼前的小孩儿正瞪着眼睛，有些嗔怪的模样。

　　江洗柳疑惑道：“这真是顾氏仙府？平阳顾氏？”

　　那小孩儿有些不高兴了，扬头道：“你随便去问个人，看看这里是不是平阳。这里姓顾的那么多，我哪知道你要找哪家？如今人人问道，你到那街头望一眼，又哪个不是仙府？”

　　江洗柳抬眼一望，似乎的确“仙府”屹立，隐隐约约还真看见几个顾氏。想起曾经供奉仙神的庙宇也未必有这数目，不由汗颜。

　　“你到底给不给啦？”

　　江洗柳只觉得头大，却看那小孩儿已经伸手要来取，一时连退几步，微怒道：“你个凡人小子，怎么胆子这么大？”法器是能随便抢的？

　　说完才觉得不妥。只是他从来不喜欢人触碰，何况这人还胆敢强取他东西。他难免情难自抑，又端出些往日的架子来。

　　他以为那小子或多或少要嘲上几句，却发觉他眼睛晶亮亮的，直直盯着自己。

　　江洗柳微觉尴尬，咳了一声，道：“其实……”

　　话没说完，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你这到处害人的妖怪，还不快过来受死！”

　　江洗柳眉头一跳，以为自己终于恢复了点儿妖气，被人给认出来了。于是他欣喜万分，转身对着来人。只见眼前青青绿绿站着许多道人，有老有少，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正想开口，却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老东西，怎么还没死？”

　　看着一众道人如临大敌，江洗柳才发觉自己会错了意。不过他却不沮丧，仍是默默撩起了垂下的袖子，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眼中火光却未曾熄灭，反而燃得愈亮。他望着那小子，道：“你是妖。”

　　极肯定的语气。

　　“那又怎么样？”

　　江洗柳张开双臂，拦在人前，面朝众道，却沉稳道：

　　“躲在我身后。”

　　江洗柳其实知道，自己说的，有一定逞能的成分在。他手无兵刃，也没有灵气傍身，对上这十几个手舞拂尘，灵光环身的道人，的确有些吃力。他先发制人，疾步移到一领头的人身侧，举手向面门袭去，趁人躲避，脚尖一勾一提，动作极快，最终却取了他背上负剑。

　　剑方出鞘时，是平平无奇的一把黑剑。而经阳光照拂，剑身逐渐现出三道殷红的痕迹。那痕迹并不笔直，弯弯曲曲有些狰狞。细看剑锋，却流转起一道暗沉光华。

　　江洗柳道：“好剑！我猜又是你们偷来的吧？”

　　众道人仿佛才回过神来，一年轻人道：“你别胡说，这是我们自己寻来的！”

　　江洗柳疑惑道：“不问即取，不是偷吗？”

　　大约是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道士们围将上来，便要挥出拂尘，江洗柳也不敢怠慢，只好边跑边打，出手刁钻。只是他拳脚生疏地很，好剑在手里使不出灵力，只当是挡住攻击的利器，倒还好用。几个回合下来，江洗柳也觉得难以对付，不由暗自心想：怪不得凡人要修仙，单靠拳脚，就是绝顶高手也比不上面前炸开的一道亮光，实力差距如此之大，真叫人悲哀。

　　他仍有些挂怀那小妖怪，趁空档望过去一眼，顿时无比头大。只见他抱手站在几步外，俨然吓傻了的模样。而有几个道士已趁乱围了过去，更显得他弱势无助。

　　江洗柳顾不上眼前的混乱，执意往他那边冲去。中途身上被招呼了几下拂尘，也好像没感觉一般。他这般不要命的过去，也真吓愣了一群人。那些原本没有杀心的道人，如今更坚信他是受了蛊惑，手下留情之余，倒真让他打出条路来。

　　江洗柳几步跑到小孩儿面前，“你傻了吗？怎么不知道走？”

　　小孩儿却说：“我不乐意走，你先把珠子给我。”

　　江洗柳无语。他不知道一颗普通的避邪珠，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要让他被追到眼前了也非要拿着。耳边一道劲风划过，他迅速反应，并二指夹住飞向后背的尘尾，才刚好挡住了攻击，入手处火辣辣地疼。他也未转身，只是左手夹起那拂尘尾穗，绕了几圈飞掷回去。在空当里低声骂道：“你这小崽子也太不识好歹。”

　　江洗柳见那小子脸上渐渐有了异样的神色，觉得他大概听到了自己良心的诘问，便要心满意足地转身再战。谁料背后一声巨响，惊得他浑身一抖，然后那小子仰脸一笑，指着江洗柳身后，道：“好了，不用跑了。”

　　江洗柳以为突然降临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顺着他手指转身去看，却见方才的道人都仰躺在地，倒得横七竖八，而他方才胡乱掷出去的那柄拂尘，尾部还有着未散尽的青烟。

　　身手小孩儿拍着手道：“大哥哥好厉害！随手一扔，就把臭道士全炸飞啦。”

　　江洗柳还有些发愣，就这样？他灵力恢复了？？

　　而他如何提气，手上的宝剑都只有倒映天色的一点光泽。

　　有个领头的道人咳了一声，眼看是要醒的样子。江洗柳心下一紧，拎起那小孩儿便走，“还是得跑！”

　　风在脸上像刀子般刮过，背后的伤疤仍有些作痛。江洗柳纯靠着一股狠劲直冲，喘气声越发明显。一直到一处隐蔽的小巷，江洗柳才松了口气。而被他拖拽了一路的小孩儿，面上一副忿忿的神色：“我刚还想夸你……”

　　话没说完，眼前晃过一个碧绿通透的东西，他话也不说了，跳起来一把抢过，面上很高兴的样子。珠子原本不大，却占了他一双小手的一半，而他却浑然不觉，还抛来抛去地玩。

　　江洗柳看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样一颗珠子，连密林里的可怖精怪都能震慑，这孩子年纪还小，却能对他毫不在意，那便只能是妖统高贵些的族类，生来灵力充沛，自然不怕低等的避邪珠了。

　　若是高贵的血统，他便一定认识。

　　小孩儿看了看他，笑道：“你真当自己是大哥哥了，还要送我回家么？”

　　对着同族，江洗柳严肃道：“你在外面乱跑，家人会担心。”

　　小孩儿道：“你一个灵力都没有的凡人，管得还很宽嘛。”

　　江洗柳一怔，只觉得这小孩儿自拿到珠子后，就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江洗柳道：“你就是年纪太小了，你早出生几年，怎么会不认得我？”

　　小孩儿似乎觉得他说的有趣，珠子也不抛了，捏在手里，抬头望着他。

　　“我真该早出来几年的。”

　　江洗柳道：“嗯……？”

　　小孩儿又抛起了珠子，别开看着他的目光：

　　“所以，你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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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马甲之王意味着我要取三四五六个名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