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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洗柳(1) ...

  •   落在他脚边的,是一片桂花。

      江洗柳因此抬头,一颗露珠便打在鼻尖,滑过他苍白的唇,带着些温存,自下颔处滴落。

      百年之前,他刚从瑶池上掉下来,就又跌进一个小山怪的阵法。他那时候法力本就有损,竟就如此遭了束缚,怎么也挣脱不来。而那山怪倒也不幸,几次欲吞江洗柳入腹,均未得逞:要么是他妖身坚硬,无从下口;要么便是他灵魄顽固,拆解无方。几经周折,便是山怪也识趣放弃,另觅食物去了。

      江洗柳既无语又气愤,以前无聊时还能逗山怪解闷,现在方圆十里,连个活物都没有了,这一处位于密林中的洞穴,隐秘得过了头。更不提那山精诡阵一摆,上至走兽飞禽,下到蚊虫雨露。进出都无可能。一道屏障隔开,自内观外,事物一清二楚;自外向内,却是一丛茂盛的藤条掩映,层层叠叠,青绿交错——遮得分外严实。江洗柳常常仰天嗟叹,只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妖界王子,混到这份上,太凄惨也太无辜了。

      洞中无日月,如此一困,已逾百年。灵识同妖气一道溃散,后几十年内,便更是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了。只是某一日的梦里似乎有人来过,窸窣耳语几句,他也未曾听清。只记得一个人手掌温热,将一个东西套在他手上后,暖气就流遍了周身。

      ……

      露水是冰凉的,落在肌肤上,清清冷冷一片。江洗柳的神识也因此更清楚一些。此时虽是清晨,自洞口投下的阳光却已有灼人的势头。他不敢多看,别过眼去。可任是他再怎么迟钝,也因这许多的凡物意识到——阵法破了!

      江洗柳挪了几步,使劲吸了口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气,心满意足之余,运气便向上飞去。一时满穴尘土,翩翩落叶,都——纹丝未动。只有方才落下的桂花因他不轻不重的一跃扑腾两下,复安定地铺在了地上。

      “……”

      江洗柳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发觉自己已然灵气全无。奇怪,难道就几百年时间,他已经没有法力可散了?

      这真是令人嗟叹。

      而后他的目光被腕上一只银镯吸引,古朴平实的镯子,表面光滑,并无花纹点缀,戴在自己腕上,却好像为他量身做的,江洗柳试着拨弄了两三下——果然取不下来。

      他掸掸衣袖,还欲再试。却听见个清亮明朗的少年音色,似乎正来自这洞穴上空:

      “哈!我道是哪来的一阵妖风,竟教我们寻到了烛龙的盘踞之地!”

      而又似乎不止一人:“阿招,你冷静些。这地方看着阴森,妖气却已残余不多。想来烛龙离去已已有时日,现在下去,恐怕也找不着什么有用的书籍法器。”

      方才那少年又道:“管他呢!且先下去瞧瞧。”

      一句话没说完,江洗柳便听到那声色由远及近,待抬头时,一个人影已掉了下来。

      这天的阳光极好,因洞口大敞着,道道光束便顺着洒下来。那少年一身打眼的青绿,迎风落下的衣摆有如羽翼。衣料质地有些轻薄,仰头望去,周身如有层清淡光晕。

      江洗柳有些晃神,总觉得这样的情景,颇有些熟悉。可他又觉得好笑,很快便打消了这念头,静静瞧着翩翩落下的少年。

      少年落在有些松软的泥地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江洗柳等着那少年惊异的叫喊,

      毕竟此时此刻,任谁瞧见一个幽幽立在暗处的人,也会觉得诡异非常。江洗柳并非有意骇人,实在是时隔多年,突然让他再站在一片阳光下,他一时还难以适应。于是不算宽广的一方天地,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一人一无所知,一人静静等候。

      因江洗柳站在暗处,少年落下时并未注意,待他双脚着地,却发觉一人站在自己几步之外,面目沉沉,瞧着却莫名凄惨,脸色青白,两片薄唇更无血色。面容很是憔悴,身形亦单薄,不过一身白衣在身,还算干净整洁。

      于是少年抬起头,冲着洞口叫道:“饮兰,这下头有个人。”

      见他反应如常,江洗柳不由有种作弄人不成的沮丧,却又觉得自己如此颇有些恶趣味,便把那蠢蠢欲动的作恶欲压下些许。却待听到少年后话,不由青筋一跳:胆子大他也就认了,可他周身妖气之浓,寻常走兽都退避三舍,这人竟还能把他当作个凡人,真不愧是凡胎一个,傻得叫人心疼。

      如此想着,江洗柳便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到一片敞亮下,微微眯起眼睛。那少年也走进了些,上下打量着江洗柳。江洗柳一时心头警铃大作,却听他问道:

      “小兄弟,你是从上头掉下来的么?”

      话音刚落,又一人翩翩落地。只听极轻极轻的一声,一个同样青衣的人已立在眼前。两人虽是一般的衣着,却又叫人觉得处处不同。叫英招的洒脱非常,一头黑发都经发带束起。腰佩短刀,行动如风,再教墨绿的腰带一系,整个人英武又劲瘦,把一身青衣穿得十足亮眼;而那个饮兰,身形更要单薄些,却绝不给人羸弱之感。反倒是姿态清丽,如隔云端。梳发成髻,背上负着把漆黑弓箭,肤色偏白,眸色亦浅,只是一双眼有些无神,只令人觉得疏远。

      顾饮兰行至江洗柳眼前,不动声色将英招拦在身后。抱拳道句得罪,便掏出个六角玲珑,中衔宝珠的玉盘,两手结阵,口中絮语,一时清光溢出,裹住江洗柳周身。江洗柳此时方觉得奇怪,是仙根还是妖魔,他一眼便能看出。眼前二人不论姿态如何出众,也不过凡胎两个。没有灵气可驱使,凡人至多便是摆弄刀剑,厉害的有个轻功傍身。这人操控法器,灵气充沛,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须臾,那光束已收回盘中。林英招拍拍顾饮兰肩膀,有些懊恼的语气:“你又是不信我。我都说了是个凡人了,你还用钟灵盘来试。”说完瞧向江洗柳,笑道,“小兄弟,吓着你啦。我师弟总是这样,你可别怪他。”

      顾饮兰将玉盘收入怀中。江洗柳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样子。待听到英招出声,江洗柳便问道:“诸位,我不大明白。”

      他脸上的疑惑不假,也实在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

      顾饮兰此刻也抬起头来。江洗柳这般一看,感觉又有不同。那人远看是疏远冷漠,近看起来,面色却温润和煦许多。顾饮兰也有些惭愧,于是轻轻一笑:“阁下见笑了。我与师兄奉命外出,途经此地,却感到有股妖风在此,十足诡异。一路追寻,便到了此处。”

      他顿了顿,“阁下气度非凡,又到得此处,见了我等作法更无惊异。虽周身并无灵力,却也定不是凡俗之辈,想来不需我赘述。今日叨扰,还请见谅。”

      一番话虽说得滴水不漏。江洗柳却不由感叹:真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子。

      江洗柳也笑:“还请您多说几句,我不太懂。方才是吓傻了,罪过罪过。”

      “……”

      顾饮兰好似有话要说,最终却是只字未提,到了洞穴别处寻找线索。林英招却又凑上来,拍拍江洗柳的肩,问道:“你真是掉下来的?这山洞的符咒虽已破开几月,却隐秘得很,你还真是倒霉,哈哈哈哈哈。”

      江洗柳眉头微皱,又舒展开。

      江洗柳道:“你们不也掉下来了么?难道我们不是差不多的情状?”

      林英招忙说:“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是故意跳下来的,这地方有古怪,我师父派我来寻……咳,寻有没有遇险的人,哈哈。”

      他转得生硬,江洗柳心里一跳,复面色平静道:“我还是故意跳下来的呢!”

      顾饮兰曾望过来一眼,却很快收回了目光。林英招一脸好笑,望着江洗柳道:“那你能自己上去么?”

      江洗柳干笑两声。

      “小兄弟,你不曾修炼道法,不会也没有关系。别说大话了,哥哥一会儿带你上去。”

      “那可得多谢。”

      江洗柳暗自打量着顾饮兰动作,嘴上却没停下打听:“不过你说的道法,是什么道法?”

      林英招疑惑道:“你不知道?”

      就如几百年前人人知道神灵一般,时至今日,竟有人不知修仙问道。

      江洗柳道:“我该知道吗?”

      旁边一声巨响,却是顾饮兰劈开个洞穴的暗层,亮出个藏宝阁一般的地方,内里琳琅陈列,灵光四溢。江洗柳匆匆扫过一眼,目光在一串铃铛上停留片刻,便别开眼去。

      林英招也被那一室光华吸去了注意,啧啧叹道:“你还说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你看看这里的法器,哪个不是上上之品?”

      顾饮兰道:“看来烛龙离去时事发突然,像是落荒而逃,什么也不曾带走……”

      “英招!”

      话未说完,顾饮兰一声急呵,却原是林英招看着有趣,正探向一个物什。因他背对顾饮兰,顾饮兰看不真切,便急急出声。要知道法器一经造出,大多赋予了灵气,寻常仙家法器虽也都是捡来,却还需要时日磨合。若是贸然触碰,的确会惹出麻烦。

      江洗柳见状,亦有些惊讶,忙伸手去格。却奈何他动作太快,也未拦住,只待看他伸向铃铛,才微微松了口气。

      见二人惊惶状,林英招晃了晃手中铃铛,奇道:“这倒是个另类,浑似个普通的铃铛。”

      顾饮兰道:“这似乎的确是个普通的铃铛。”

      江洗柳心中叫苦,只见顾饮兰又从怀里取出叠半透明的轻纱,铺陈在地。二人先念个诀封住法器灵力,再一一置于纱上。动作行云流水,熟络无比。待法器尽数运完,顾饮兰结个法印,那轻纱便自己裹了起来,终成个轻巧的锦囊,稳稳落在顾饮兰手中。

      江洗柳先对顾饮兰这怀中不知藏了多少东西的本事拜服,而后瞥见那轻纱,只觉得有些熟悉,像极了曾经“拜会”天宫时,匆匆瞧过的瑶池的水。

      出神中,忽然听见林英招道:“小兄弟,走啦!”

      江洗柳抬头,正看见林英招伸过来的一双手。纤长的指节,骨骼都十分清楚。只是戴着的护腕下有些红痕,颇似胎记颜色。虽然被那护腕遮住,探出来的痕迹,仍像是一朵料峭梅花。

      ……

      被林英招拖拽着出来的江洗柳,仍有些深思不属。直到林英招把那串铃铛晃得响亮,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林英招道:“你是被吓傻了?那也难怪,你没这样飞过吧。”

      江洗柳道:“……不是。我在下面待久了,不大适应。”

      林英招见状,便要向顾饮兰要些水来,岂料顾饮兰已将水壶递到江洗柳眼前。江洗柳双手接过。林英招亦将铃铛别回了腰间。

      他二人似还有别的安排,见江洗柳脸色转好,便要告辞。顾饮兰取出个通透圆润的灵珠,递到江洗柳手中:“阁下虽不愿以实相告,却毕竟身无法力。此处密林多有精怪,有此物傍身,应能保你周全。”

      江洗柳一愣,看着他眸色浅淡,仿佛洞悉一切。而话里关切之情却不虚假,似乎予人方便,不过举手之劳。

      江洗柳便也不再辩解:“多谢。”

      顾饮兰不再言语,扔出个移形符。二人举步入阵,一时罡风飒飒。江洗柳双眼微眯,看着二人周身光晕。忽然林英招问道:“忘记问你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大约也不是真的要个回答,否则也不会在江洗柳思考的片刻里,便已经消失了踪迹。

      地上的落叶卷起又掉下,四周陷入种瘆人的死寂。江洗柳沉默半晌,像是终于想好了那个回答一般,自言自语道:

      “在人间,是叫江洗柳。”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看文的时候,觉得两三千字一会儿就看完了,真的自己写的时候,觉得简直卡得肝肠寸断……每天给自己说: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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