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榕沙

3、第二章

　　永瑞三年十月，纳兰肃如怀孕了。

　　皇上很高兴，又或许，是假装很高兴，六年来，我越来越读不懂他了。

　　他对我很好，尤其是孕后，每天都要抽空过来一趟，陪我吃顿饭，或者扶我出去散散步，有时也会蹲下来听听孩子的动静，这种平淡的幸福，越真实，我越不安。

　　纳兰家在外头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我害怕，害怕形势一僵起来，孩子会跟我一样，夹在中间，陷入两难。

　　皇上，我该怎么让您相信，我这身上虽然流的是纳兰氏的血，可这一颗心却完完整整在你身上，阿俭。

　　“娘娘，柳婕妤来了。”

　　我抬头，搁下绣了一半的小夹袄，轻轻叹了口气。

　　“请进来吧。”

　　一袭碧衣款款映入阶中，那样一个袅娜娉婷的人儿摇曳在殿前。

　　“娘娘万安。”

　　“多日不见，婕妤气色好多了。”

　　并未有叫起身的意思。

　　柳叶疏自顾自地站直了身子，应道：“是，多谢娘娘惦记，嫔妾已经大好了。”

　　“太后卧病，也劳烦你多多帮本宫照料着。”

　　“娘娘言重了，这是本分，太后也惦念着娘娘，经常说希望能快点见到小皇子。”

　　“哪有这么快，”纳兰肃如面色柔和了下来，一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才三个多月，刚显身子。”

　　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太后的病，根本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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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薨的时候，纳兰肃如肚子里的孩子只有五个月大。

　　那一天，连宫道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都飘上了素白的宫灯。

　　皇上是个孝子，普天皆知，可是无人知道，这位九五至尊，在并不是他生母的母后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皇上。”

　　叶疏持一个素净的茶盏端了水来，水是温的，但没有茶叶。

　　“回去。”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每吐一个字都狠狠地撕扯凝重的空气。

　　叶疏反而更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蜷了双腿跪下，高捧茶盏，一言不发。

　　周俭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接过盏子来喝了。

　　“回去吧。”

　　他的眼眸本应耀如星辰，此刻却蒙了一层黯淡的尘埃，静谧了寒夜的清辉。

　　“皇上要跪多久，嫔妾就陪您跪多久。”

　　“你要抗旨？”

　　话语里掺了少许怒意。

　　叶疏稍稍移近了他的身侧，一双倔强的眸子蓦然对上了那冷漠的眼神。

　　“那就请皇上降罪吧，嫔妾毫无怨言。”

　　对视良久，那双凛冽的眼眸忽然柔和下来，是妥协，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荡漾在微茫的空气中。

　　也许就是在这个并不美好的夜晚，叶疏那颗麻木已久的心，渐渐靠拢了另外一颗心灵。

　　然而此时的她还并未参透，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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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其实皇上说过娘娘不必来的，娘娘怀的是皇子，是龙脉啊，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可担不起这个责。”

　　“无须你担着，本宫自己做得了主，再多话就把你撵到浣衣局去。”

　　脚下步子急促着，忙忙赶到，正欲进殿内，却被门口守着的公公拦下。

　　“娘娘恕罪，皇上说了，任何人没有他的旨意，一概不得入内。”

　　看公公一脸为难的神色，也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定然不喜人打扰。

　　“罢了，本宫就在这等一会吧。”

　　“夏公公，烦请你再去崇阳宫拿件披风过来吧。”

　　听到声音，我猛地抬头看去。

　　是柳婕妤呢。

　　门开了一半，想是柳氏刚从里面出来，此刻正扶了门口的柱子站着，对着夏公公说话。

　　不是说，不许人进去的吗，那柳氏，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吗？柳氏，对他来说，是与别人不同的那个人吗？

　　“皇后娘娘，”她看到我，有些吃惊，松开手向我行了礼，身子微微摇晃，看得出很是虚弱，“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拘礼了，你代我陪了皇上这么久，也是辛苦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疲惫地笑了：“娘娘不必客气，这是嫔妾该做的，娘娘怀着身孕，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叫皇上知道了担心。”

　　我朝殿内望了望，一片漆黑，想来他这个时候见到我不会高兴的吧，再等下去怕也是徒然无果。

　　“也好，我这里有些汤，你帮我带给皇上吧，叫他千万注意身体。”

　　我把手里的食盒递上去。

　　柳氏见状张了手想要接过去，步子微微向前移了移，忽然，腿一软，摔下台阶，直直向我扑过来。

　　我看到柳氏惊慌的脸，听到诺儿焦急地喊我，然后看到人群一层层地围上来，黑压压地遮住阳光的影，却迟迟没有看到那个我希望看到的身影。

　　也好，我现在的表情大概是难看极了，你看不到，也好。

　　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