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女阿宁》青雀西来

5、云泽白鹭

　　之宜的父亲白应衡就是前三届的执事镇长，与其他分支不同，白应衡祖上这一支靠书画发家，其曾祖父因擅画白鹭而出名。其所绘的白鹭惟妙惟肖、色泽分明、毛色润滑，兼具各色形态，有临水梳毛的；有群鹭戏水的；还有一飞冲天的．．．．．．总之非常人能摹。白鹭本就寓有自由纯洁、高贵雅致之意，且又蕴含着仕途腾达之意，自古以来乡绅商贾皆爱附庸风雅，且都翘首盼着望子成龙、书香传家，于是其曾祖父的白鹭图成了周边百里村镇炙手可热的收藏名品，但凡有钱人家都是争相购买，一时之间竟成了有市无价。也亏得这白应衡的曾祖父并不是一个争名逐利之人，画出名之后，也只是略略卖了几幅贴补家用，若有文人雅士前来结交他倒是欣然赠送以表挚意。因此白家在云泽镇的地位迅速抬高，许多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白家私塾学习。自此白应衡这一支便开始发家。
　　白之宜是白应衡最小的女儿，白家对她自然是无限宠爱，而她从小也是教养极佳，向来是知书识礼、温婉大方，白之宜往上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大姐，但都没有她来得百伶百俐，三岁看得懂书　，五岁可作文，八岁就能帮着家里算账理财。书香世家的小姐本应深闺简出，但因其聪慧异常，白应衡从小就时时带着她出去见世面，倒是能常常博得各族人的赞赏称誉，便更加欣喜不已，越发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受赞了。难能可贵的是，白之宜从小就敏而好学，即使身边有那么多赞誉夸奖，也未使她生一分自负之心，总是持一颗平常之心对待他人。
　　陆均第一次见到白之宜，可能从未想过多年后的现在，自己会因为当初的那一个无心之举换来一个乖巧可人的陆依宁。
　　阿宁总是记得，每当云泽镇的盛夏到来，也就是该酿酒落窖的时候了。知了老是不厌其烦地聒叫着，大宝吐出粉嫩粉嫩的舌头一边“嗤嗤”地趴在树荫底下喘气，阿爸和二叔挥淌着汗认真地做酒曲，阿妈则趁着清凉的早晨洗完了满满一大桶衣物后，便急忙忙地揉好面粉，热油，煮沸，下锅，打捞，一根根金灿酥黄的油条就整整齐齐的叠在了盘子里。她总是很温柔的喊她起床，第一遍叫不醒，第二遍还是没什么反应，没关系，第三遍的时候早已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明白小懒猪闻到食物的味道，自然就会下来的。她对她总是那么宽厚又宠溺。她的宝贝女儿前一刻还揉着惺忪睡眼下楼，后一会早就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了，耷拉着拖鞋猴儿急似的扑向了饭桌。
　　“哧溜”一声，一口热滚滚的米粥下肚，苏黄的油条蘸了乌黑的酱油，底部瞬间吸满了汁液浮现出一种水墨画一般的美好颜色，含入嘴里咸津津的，很是下饭。顷刻之间，一碗米粥见了底。
　　女人心领神会地又为她盛了一碗，用筷子搅拌了几下接着又用嘴吹了几口，方才递过去。继而她又拿来一把木梳站到女孩身边，开始为她梳头绑辫。
　　“宁宁，小心烫嘴，吃慢点，没人和你抢呢。”白氏含着笑说道。
　　“阿妈，油条真好吃，等等你再裹几个粢饭团吧，我和秀秀出去玩饿了可以吃。”陆依宁用汤匙拨拢表层的米粥，口水汪汪地望着眼前的油条对阿妈如是说。
　　“早就给你裹好了，四个应该够了，还有一大盆你等等到窖子里拿给你阿爸和二叔他们，他们都还没吃过呢。”说话之间，陆依宁的头上已经多了两个小巧的羊角辫。
　　“嗯嗯，知道啦，我吃完了，现在给他们拿过去。”女孩子吧唧吧唧吃完后，脚底生风般地拿起一大盆粢饭团火急火燎地奔了出去。
　　“慢一点，小心脚下。”女人望着孩子的背影转弯后才抹抹手整理起碗碟。
　　记忆中的阿妈就是这样，温柔如白水河的水一般，终年都是静静地流淌着，从来不会发脾气，即使在严峻的冬日河水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沙，她也总是能在柴火噼啪作响的时候带给阿宁来自远方的故事与见闻。她的头发是软嫩香滑的，但她却总是挽起来梳成一个干练简单的髻，希望给人留下爽快能干的印象。她有一双琥珀似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眼，旁人就能看到她那颗柔善的心，但眼神之外总飘忽着那一丝一缕淡淡的忧愁。她爱干净，所以从来都把家人和自己收拾得很妥当，青灰的棉麻褂裤也遮不住她白皙的皮肤和与生俱来的涵养。只要阿宁一靠近她，总能在她的身上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让人感到舒心安逸。阿宁一直记得，阿妈的右手中指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老茧，她懂的很多，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去过很多地方。只是自从阿妈和阿爸在一起后，阿妈手上的活儿也一直未曾停歇，不是操持家务，就是在帮着阿爸清算账本，采办制酒的各色材料，从春忙到冬，几乎再也没有回到过去她所拥有的“好日子”，可是她却总是摸着阿宁的头一脸满足地说，“只要和宁宁和陆郎在一起，日子怎么样都是香甜的，因为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与快乐。”
　　岁月如白水河一样悄无声息地流淌了过去，直到七年前也就是阿宁六岁时，时间之流终于彻底了改变了流向，毫无准备的决绝般地淌向了那未知的水域。陆父告诉女儿，白氏生了病，过不了多久就要去更温暖的南方沿海地带的姨妈家养病，并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这对幼年的陆依宁来说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将原本天真无邪的她从母亲庇护下的温暖世界彻底拽回了金属般冰冷的现实。关于病因，小阿宁百般质问也没能换来一个让人称心如意的答案，母亲的支支吾吾欲说还休更让她觉得奇怪，软磨硬泡了好久也还是没能改变她要走的事实。他们也是百般哄着她，只要等阿妈的病好了，就会马上回来，阿宁是好孩子，也不希望阿妈每天痛苦地活着。让小阿宁奇怪的是，在此之前阿妈一直都是好好的，身体状况并没什么异常，这病来得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七年一滑而过，阿妈仍旧未归来，前三年一直保持着每半年通一封信的频率。第四年时，阿宁开始自己写信，因为时值十岁的她终于也可以勉力写完一封完整的回信了，之前的回信都是阿宁口述陆均做记录，但回信寄走后总是过了半年左右的时间才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