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陆氏宗祠(二) ...

  •   她说,那个时候自己才明白什么叫做恍如梦幻,那些人都只是冷眼旁观着,凌厉的寒风拍在脸上毫无知觉,眼泪也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一直未反应过来。很快,余晖散尽之后,黑暗如一只猛兽匍匐着弯下腰来开始霸道地占据属于光明的世界,裹挟着山峦丛林的影子邪魅一般萦绕在四周,让人望而生畏。几个男人匆忙之间提了竹笼,着急忙慌地往这赶来。加上原先的几个壮汉不由分说地合力一起生生地将陶神婆塞进了拥挤的竹笼中,临走之前,族长冷冷地说道:“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等,只望你泉下能好好服侍你丈夫,别再做这猪狗不如的事了。”语毕,四人各抬一头,往河滩方向走去。
      她说,那是她这一生走过最长的一段路,从前洗衣的时候都是两步三步就到头了。黑黢黢的夜里,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再没有比那个时候更冷的了。竹笼子一颠一颠的好像来时出嫁的大红花轿,又想起新婚之夜,身着喜服却仍是面如形容枯槁的丈夫轻轻握起她的手愧疚不已地对她说:“从今往后,我是要对不住你的了,我晓得我的日子还有多久,你不用担心,等我去后,你可自找一个相好安稳过了下半辈子,我不会拖你太久,你且忍耐些。”耳边北风呼啸而过,却依旧没能吹散这些话的余温。她也晓得他是一个顶好的人,可惜天不遂人愿。
      河水开始渐渐包围了竹笼,形成了一座无形的围城,充溢其中。其中一人将她双手紧紧缚在竹笼一处并扣上了一块十几斤重的大石头,确定绑得严实了之后与余下三人合力一起将她半抬半扔丢进了白水河的上游。“咕噜”一声,造物主最后还是无情地宣判了她死刑。
      后来的事,还是应该感谢那个亲手送她上黄泉路的忠厚人,凌冽湍急的水流冲散了他故意没有打死的绳结,石头下沉,绳索被解,竹笼也没有派上用场。只是冰冷彻骨的河水在夜的作用下较之白天威力更甚,冷意透过重重肌肤直刺五脏六腑,又兼在水下憋气挣扎一番,周身气力散尽,扑腾着翻出水面后一时气息难匀晕厥了过去。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很难说的清是不是天意将她带到了陆中晓的身边。经过一夜的颠簸漂流,她被冲到白水河下游,正巧被路过的他所救。阿宁记得小时候听三姨婆讲过陆老伯一家精通风水玄学,族人建屋选墓都必先请他家人去瞧瞧,又因他家世代兼看守陆氏宗祠,所以族人见着他家人总是一团和气略带敬意。后来的事也不必多说,和顺容貌佳的女人本就不可多得,陆中晓也是个忠厚明事理的人,从不究陶氏的前程往事,自此结为夫妻。陶氏跟着丈夫走山访水,渐渐也懂得了些堪舆相地之术,加之前任丈夫身体柔弱,平日里照料他少不得要兼明医术,渐渐也能充当半个赤脚大夫,镇上一有人头疼脑热可以先到宗祠让她过过眼,疑难杂症包不了,常见小病倒还治得下,且价格公道,因此声名慢慢传开,大家尊称一声神婆。本以为是该时来运转的时候了,却没成想那日陆中晓独自上山采药,不慎惊动了匍匐在灌木丛中的一条火烧尾的竹叶青,被它咬住了小腿根部,伤口虽然作了简单处理,但待独自一人支撑着跋涉数里兼之下了暴雨回到家中,伤口早已感染溃败,从此这条腿算是废了,所幸家里大大小小都有陶神婆支持,年岁渐远,如今光景早已大不如前。
      适逢那天阿宁走到陆氏宗祠,从前厅经过,转身至左手边的游廊,叩了门却无人响应,不由疑惑:今天是七月半,神婆奶奶应该在家才对啊,早上来烧香的人必定不少,奶奶也该在这照顾照顾。心中暗暗活动时,没成想身体一倚靠上门,倒无意推开了门差点摔了个趔趄。屋子里昏沉沉的,上头的天窗撒下些许光亮,也只是氤氤氲氲的,屋里的一应陈设还是照旧,没有挪动过一寸地方,都是些念旧的家伙。“陶奶奶,陶奶奶,阿宁来看您了,您在家呢吗?”阿宁朝里间的屋子怯怯地喊着,“难道真不在家吗,那回去怎么和阿爸交代呢?”一面私下纠结着,一面转身只见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光线躲在他背后却扎眼得很,一时瞧不清个究竟,倒真是唬了一大跳后退了一大步。回过神来饧眼看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跳着脚叫道:“奶奶,您吓死我了,怎么我喊了您半天,您不回应我一声呢!”
      “好宁宁,奶奶......奶奶去大厅那边续香了嘛。”陶神婆一把拉过阿宁的手,憨憨地凑近她四顾无人后小心翼翼般说道,“我就猜到你今天来,奶奶想着你嘞,已经给你备了好吃的。”
      “我就知道您最疼我,比我阿爸都好着哩。”阿宁说着也学着陶神婆的样,慢慢凑近她晃着她的手臂甜甜地说道,“奶奶,这次是什么好东西,快给我尝尝好不好?上次您给我的炒米糖,香香脆脆的,我好喜欢。”
      “宁宁喜欢,下次奶奶再做。”陶氏一边说一边徐徐走到天窗正下方的老木桌前说道,提起了桌上的桌罩,将桌子上的一个铝制饭盒慎重地端在手里,笑眯眯地招呼着阿宁过来。
      盖子打开的瞬间,空气中即刻充盈了一股柔软醇厚的味道,猝不及防地攀住了阿宁的味蕾,一块油润发亮、汤汁淋漓的鸭腿可爱地出现在了眼前。她一如往常,迫不及待地揉搓着手接了过来,亮出爪子火急火燎地抓起腿来就啃。
      果然,这次依旧是非常、十二分、特别的味道。阿宁心下暗自思忖:奶奶这次肯定又将盐糖弄混了,上次是,这次也是。虽然嘴里满是甜腻腻的奇怪的味道,但是阿宁还是勉强大口咀嚼着口里还连连称赞,“奶奶,您手艺怎么又精进了,这也太好吃了吧,滑嫩地不得了。”
      陶氏亲昵地剐了一下阿宁的鼻子,藏不住脸上的笑说道:“咱们镇上就......就属你嘴最甜,每次把我夸得甜到心坎里去。”
      “那当然。奶奶,阿爸让我今天来看看您还缺什么,他好给你去采办采办,什么香烛、纸钱、糕点、蔬果......对了,阿爸说他最近事多,您上回说的新藤椅他已经买来了,下次他带着物料一起给您送过来。”阿宁搭着陶氏的肩,停顿了一会儿稍作迟疑地说道,“爷爷......爷爷这两天好吗,我想上楼去看看他。”
      话毕,陶氏脸上的笑好像不知道被什么硬生生地拉扯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原貌看向阿宁:“去吧,他前两天老向我念叨,说还想再看看我们小阿宁笑,说你每次一来,他的痛也被赶跑了不少。”
      说着,两人穿过前房,右转之后就一前一后踩着楼板咯噔咯噔地上了楼。宗祠的岁数本就有些大了,加上原本修建的时候用的也全是木材,也无怪乎现在有些力不从心了。阿宁蹑手蹑脚尽量控制楼板因为不堪的沉重而发出的微微粗喘声。陆中晓的房间从下到上渐渐呈现在了眼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一张残破的双人床旁立着一个床头柜,柜子上还放着大半碗未喝尽的药,下面支撑着一把长短不一的方凳,再没其他。那床青底缀缥碧牡丹的被子早已被岁月磨得发白,毫无生气地盖在陆中晓身上,映衬着他长年未见阳光的面容愈加惨白,虽然此时的他年近六旬,但眉宇之中依然遮不住那股英气。此刻,他正安详地仰面躺在床上,半黑半白的头发显然是由人精心整理过毫不凌乱,沉稳地看不出胸腔的起起伏伏,呼吸声微弱到细不可闻,像是个可人乖巧的孩子一般不吵不闹,仿佛过分安静了些。
      阿宁轻轻叫了一声“爷爷”,陆中晓没有什么反应,想必是睡深沉了,不好打扰再特意让他起来,也就作罢,又经楼梯走下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