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女阿宁》青雀西来

2、陆氏宗祠

　　天公不作美，今年的祭祖只能在家里办了，陆父热了灶台后熟悉利索地爆炒了好些个菜：油煎小黄鱼、芹菜焖肉片、香炒黄豆芽等，加上今儿早市上买的一些熟菜，什么煮花生、烤麸、烧鹅等和原先就备好的一些新鲜瓜果糕点，那张方方正正的小木桌被挤得满满当当，另外左右后边各摆上了三双筷子、三个汤匙、三盏酒盅，前边又恭恭敬敬地立上了香烛台，这下倒好，真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咚；哒；咚；哒；吱呀”，和着自发梢落下的水滴声，阿宁踏着年迈沉重的木制楼梯缓缓走上楼，顺势推开门，才发现今儿早上一咕噜起床后，急急忙跑去二叔家，为着吃那热乎的喷喷香的粢饭糕，竟忘了将昨夜通风的窗拉紧，致使满地都是风携来的残枝碎叶，好不狼藉。听到门开的声音，小家伙大宝也溜窜了上来，东张张西望望竟无处下脚，瞧见自己的狗榻子也被雨临了幸，可怜巴巴地看着阿宁，但还是选择了乖巧懂事地蜷卧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阿宁终于收拾好了，那些残兵败将也如愿安静地躺在簸箕里，只是那一小窝狗榻子今天是没法烘干了。
　　“大宝，看来只好委屈你今天和我一起挤一挤啦。”阿宁略带愧疚地戳了戳大宝的前额，捋了捋那簇带着细水珠的逆毛，转身就从衣柜里翻出一块半人长宽的暗棕色旧绒布，仔仔细细地铺在床尾一角，反复用手熨平了那些褶皱。大宝领会了阿宁的意思微微咧开了嘴，嫩红色的舌尖羞涩地露着，它轻松一跃就上了床。
　　耳后听见木质地板闷哼了一声，阿宁回过头去，原本空空如也的地上多了一块通黑夹杂着些许斑白的圆物，凑近一看，原来正是那看管陆氏宗祠的老神婆天天怀里揣的手里捧的晚清罗盘，她总是神神叨叨地美其名曰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须好好看管，倘日后有邪秽作祟定能有用武之地，牢牢压制住那不干净的东西。
　　说来也奇，前三天黄昏时分，陆父叮嘱阿宁去宗祠问问陶神婆七月半有什么需要采办的，她腿脚不方便，陆父可以帮衬着在集市挑买一些必需品。老神婆姓陶本不是当地人，三十岁的时候才来云泽镇，阿宁以前听三叔说起她年轻的时候样貌在云泽镇上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只是因她命格不好，她与原先的丈夫成婚没多久，那短命的男人就死于肺痨，偏偏偶然间又撞见二叔子偷情，没成想话都还没未说一句竟被奸夫□□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说成是自己不守妇道合谋本村的挑水夫林阿孝为财害命，亏着苍天有眼被他俩撞见才不至于让亲哥死的不明不白。
　　这偷情的事本就如下水道的腐臭污水难见天日，细水长流靠的也就是个有限的运气，如今被人掀开了窨井盖头，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情急之下叔嫂俩也就顺水推舟把这污水秽泥往这忠厚老实之人身上抹了。可怜陶神婆年纪轻轻嫁给了一个肺痨病人，新婚之夜才晓得丈夫得了这不治之症，只能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操持家务，女人家干不了挑水的重活，就请了林阿孝每隔十天帮着挑次水解决用水的问题。
　　倘若一个男人整天病恹恹面如死灰地卧病在床，他的女人又长得十分的标致，且另有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时不时上门干活。在此情况下日久生情就愈发显得水到渠成了。田野人家农忙时节就像陀螺一样累得不可开交，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了，转眼一过秋分，大家才开始得闲儿端坐一旁共话桑麻。然而这里面也少不了一些垢谇谣诼之人。乡下妇人明明最是忙碌，管着大大小小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却总能得空嚼舌根子，一瞅到林阿孝十天半个月就去那新婚人家，新媳妇儿也是一团和气温温柔柔地与他讲话，便自作主张凭空的帮他们添了些暧昧空气在其中，此事就如原本湿冷死寂的天空中忽然炸开的一朵凄美冷艳的烟花，蜿蜒曲折了整个夜幕让人咋舌，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地乐在其中。没过多久，陶神婆的丈夫终于挣扎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自此以后，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更是别有用意，好像大家都有义务应该帮着这可怜的短命鬼清理门户，好让他去得安心，也算是为自个儿积点福报。
　　如今这机会不招自来，大伙们早早地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陶神婆和林阿孝百口也莫辩，可叹他二人之前虽有意却终究不敢抵抗这现实的洪流，只能默默将这份真情苦苦压制在心中，其实并未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哪里想到今天自己会反受其害，那奸夫□□偏要招来许多人，不由他们分说就理直气壮地向众人捋了一遍起因经过兼结果。本就是落在大家眼里的事，现下有了证人证词，的确是了。哪管他们二人如何解释，只是一并送到祠堂交由族长严惩。
　　族长是个急性子，生平最嫌恶这种背地里见不得光的破烂事儿，看大家众口一致，也自然而然的理所当然起来。合着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商议之后，决定将他俩照族规处置，男的乱棍打死，女的浸竹笼。后来据陶神婆回忆，那天自己和阿孝被糊涂地推搡着到了祠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轻率地敲定了事情的真相，听到族长宣布惩处结果时，脑袋好像被连番轰炸了一样，所有的神经都被硬生生地纠结在了一起心乱如麻，恨不得挣脱身上的重重束缚，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也不能辩解。她亲眼看着阿孝原本惊疑恐惧的脸逐渐转为委屈愤怒，而后很快转变成了绝望和深深的眷恋，接着一点一点变成陌生的狰狞与可怖，最后如夕阳西下的余晖很快沉了下去，沉了下去．．．．．．归于乖详宁静。那黝黑健硕的肌肤变得更加深沉，往日的温暖正在一点一点消散，无情地弥漫在初冬凛冽尖锐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