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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C67 下次你路过 ...

  •   陆别不断安抚怀里的孩子们,却仍然有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他们大多不到十岁,还是不谙世事天真浪漫的年纪。
      却遭此横祸。
      陆别是孤儿院出身,初中毕业之后成绩优异考去了邻省赫赫有名的常青高中,每次放长假就会回来帮院里打打杂。
      她是个好孩子,做事有条不紊很是稳重,在哪都闪闪发光惹人喜爱。
      所以院长才把其他的孩子托付给她,半是安详半是忧愁地断了气。
      院长死的没有任何预兆,他只是走向了大门。
      陆别知道外面已经变样了,她想报警求救,然而信号全无。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她想着。
      她不能带孩子们出去冒险,也不能把孩子们留在这里,她进退维谷,最后只能决定陪孩子们躲进安全屋里等待救援。
      所谓安全屋其实只是孤儿院里的一间仓库,外面看起来修建的颇为牢靠,但能抵御多强的攻击她也不清楚。
      她搬了很多食物进来,足够他们撑上四五天,省着点吃一个星期没有问题。
      现在她抱着孩子们瑟瑟发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院长死后她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思考了。
      还有这么多孩子,她该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在等死,还是在等待活下去的机会?
      他们被抛弃了吗?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生命,她平平无奇却充满希望的一生,会不会就这样结束?
      陆别一顿,扬起了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别放弃啊姑娘,不要想这么多,一定,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铁门突然震颤起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门口用来抵挡的所有杂物都在落灰,往后位移。
      孩子们惊叫起来,陆别紧紧搂着他们,颤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铁门持续被撞响,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陆别都已经麻木了,心想死了算了没关系无所谓了。
      然而她的眼泪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突然,万籁俱寂。
      陆别不可置信,她的耳边还回荡着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哭声。
      可撞击声确确实实停住了。
      她咽了口唾沫,站起来,踟蹰走近门口。
      她不敢靠的太近,怕重演两个小时前的悲剧。
      她手脚发软,心想她为什么要走近?她现在要做什么?搬开这些东西?可要是搬开之后坏人冲进来了怎么办?这会不会是对面的计谋?那如果不搬她来做什么?她在这里干什么?
      她抖了抖嘴唇,默默流泪。
      来个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啊……来个人啊,哪怕是她从前最讨厌的,至少,来个人帮帮她啊!
      “咚咚咚。”
      陆别一震。
      “还有人活着吗?”
      陆别终于撑不住,跌坐到地上。
      孩子们瑟瑟发抖地聚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陆别给他们喂了点吃的,轻声安慰着,眼神时不时飘向端坐在门边的年轻人。
      他很英俊,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正端着一支长枪擦拭,气宇轩昂。
      刚才就是他彬彬有礼地敲响了仓库的门,站在满地的血与肉上。此刻他又像一尊神祇守在门口,妖魔鬼怪都在他的枪口之外。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陆别很难不对他产生好奇心。
      “你是军人吗?请问。”
      年轻人摇摇头,只专注于手中的枪并不看她。
      “这里不是很安全,我已经叫人过来接你们,到了避难所就没事了。”他解释道。
      “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外面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人类真是出人意料的镇定,虽然害怕,但理智尚存,能配合他行动,明明年纪也不大的样子。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无论外面怎么样我都会把你们安全送到避难所。”
      陆别咬牙,“我的亲人都死了,朋友,那些怪物杀了他们,作为死者的家属,难道我连这点知情权都不配拥有吗?”
      年轻人停止擦拭,轻声道:“你配,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你知道了也只会徒增伤感,报仇这种事,你做不到的。”
      陆别一窒,鼻尖一酸,“那我能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你做不到的事自然有人帮你去做,这件事要由全人类承担,所以放心,你的仇我们会帮你解决。”话音刚落年轻人的枪口就对准了仓库外,连续扣动扳机,“现在回去保护孩子们!”
      陆别听见了不知名的尖啸,立刻紧张地跑进仓库里,“你要小心啊。”
      年轻人动作很迅速,架枪的手很稳,动作行云流水,看上去已经将战局牢牢掌控在手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仓库外传来的异动越来越多,陆别的心中生成了不好的预感。
      战线逐渐拉短,年轻人换弹匣的速度越来越快,嘴唇抿的紧紧。
      情况不妙,他身上的弹匣并不算多,根据情报这里的亚种不超过三十只,他一个人足以应付,然而现在看来它们都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了。
      吸引?
      他突然醒悟,望向陆别。
      “小心!”陆别大喊了一声。
      他迅速滚开,躲避虎扑上来的亚种,一枪崩掉了它的性命。
      “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生物、物品,什么都算,你们没接触过的那种!”
      陆别被突然占据视野的怪物吓了一跳,“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年轻人换弹匣的手一顿,他的腰间空空如也。
      “这些怪物是被吸引过来的,所以这里肯定有它们在意的东西!”
      他开始近身战,陆别本被他丢枪的动作弄的紧张不已,万幸的是这个年轻人的体术和他的枪法一样好。陆别故作镇定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你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具体是什么东西?”
      “是小依!陆姐姐,是小依!”一个孩子哭着说。
      陆别惊讶地看着角落的一个缩成一团的孩子,那是这群孩子中最内向的一个女孩,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透明,如果她不作声就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动作,可怕的是她已经习惯了缄默。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陆别走过去,女孩缩了缩,大半身躯藏在黑暗中。
      “小依她尿裤子了!”不知道哪个孩子说了一声,陆别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就好办了。她蹲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一股奇怪的骚臭味传来,她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没事的小依,到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擦擦好不好?”她温柔地说。
      手背上突然传来濡湿感,陆别一僵。
      温热,刺痛,连续地舔舐。
      “姐…姐姐……吃……”
      陆别惊恐地把手抽回来,她看见自己手背上挂着连成丝的红色涎液,仿佛掺杂着血液,还有不知名的肉屑。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逃!!!”一声怒吼从她身后极具冲击力地传来,瞬间把她拉回现实。
      陆别连滚带爬地往回跑,然而她只跑了一步脚腕就被抓住了,整个人摔到地上被拖进黑暗中。
      “快跑!!!——”她尖叫道,尖锐刺耳。
      被吓到呆滞的孩子们也被这一句尖叫震醒,纷纷逃窜。
      被惊扰的羊群失去了秩序,迷失在了逃生路上。
      年轻人焦急地冲向了被拖走的陆别,他吼着说不要乱跑已经晚了,此起彼伏的哭叫突然戛然而止。
      他奔跑的脚步凝滞了一刹那,目眦欲裂——
      “混蛋啊!!!”
      纯黑的刀刃直直刺入,他只来得及高兴一秒就被轻轻甩了出去,撞飞数十个货架。
      年轻人呕出一大滩血,肌肉不断舒张,从地上撑起身体。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它全身都被略显肮脏的灰色皮毛包裹,外面还穿着可笑的粉色连衣裙。它有着人类的体型,七八岁孩童的身高,脖子上的头歪斜到一种可怕的角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去。那是个女孩的头,脸上的表情空洞吊诡,眼下不断流出黑色的液体。
      而她的肩胛骨处又长了一个巨大的猫头,毛发坚硬如海胆,吻部异常突出,尖牙钻出嘴唇,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偶尔闪过沉思的痕迹。它就像是从这个孩子身体中长出来的妖怪一般,夺走了这个孩子的命,掌控了这具躯体。
      “咳,咳咳,穷奇的血吗。”年轻人爬起来。
      “……”陆别两眼呆滞地被亚种吊在空中,脸上有种死寂。
      亚种突然把她甩开,一手把另一只手的匕首拔|出来。
      年轻人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然而亚种几乎是瞬间弹跳到他面前又狠狠给了他一拳,玻璃碎裂的脆响,拳头击碎了他手里的针剂以及他的一根肋骨,又把他击飞出去,在仓库壁上砸出蛛网的痕迹。
      亚种又走回去把陆别抓起来,嘴角拉扯出微笑的痕迹,舔她的脸,黏液把她弄的湿漉漉。
      “姐……姐……”
      她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流泪。
      “咳咳……”声音哑了很多,主人似乎在忍耐着痛苦。
      陆别全身僵硬,只有眼睛不断往声音的来处追寻。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
      “我叫姒文嘉。”恶祟环伺,年轻人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
      “我可能要死了,但你要相信,在我死之前我都不会放弃救你,我的身体在我死的那一刻才会结束行动,所以你不要放弃希望,放弃求生。”
      “……”
      “我很弱,其实谁也打不过,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想救你。”
      “………………”
      “……你好,我是陆别……”
      女孩闭上了眼睛,留下成串的泪珠。
      她突然猛睁开双眼,一双手迅速粗暴戳进亚种的眼睛里!只听见一声凄厉的猫叫,姒文嘉闪电般冲了上来,疯狂地把手中的泥土塞进嘴里咀嚼,攫取其中尚未干涸的血液。
      多亏了执行局的慷慨,他这身衣服的防水性能绝佳,刚才被打碎的针剂全流进了土里。
      剧痛在下一个瞬间袭来,姒文嘉全身疼到颤抖发软,只来得及抱住陆别滚到一边。
      四周的亚种迅速围了上来,姒文嘉把陆别压在身下牢牢圈住不留缝隙,晶莹的紫色晶体在他身上时隐时现,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体一直在坚不可摧和不堪一击中来回切换。
      “你怎么了?坚持住姒文嘉,姒文嘉,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的!”陆别颤抖着说。
      “嗯。”姒文嘉闷哼,汗如雨下。
      血从他的牙缝中流出来,又顺着陆别的脖颈留到土里。
      陆别已经哭不出来了,她不断抚摸轻拍着姒文嘉的身躯,仿佛只要这样就能为他减轻痛苦。
      竟然会这么疼啊……姒文嘉神智不清的想,他喝下的那些神血少之又少,但他的反应却还是这么剧烈。
      如果刚才一次性全打进来……
      姒文嘉突然无知觉抖动了一下,陆别感觉到了身上的压力变化,猜测应该是有人东西攻击了姒文嘉。但身体对神血的排斥反应已经让他的疼痛承受力达到了极限,他已经丧失其余感觉了。
      可他自始至终不曾离开陆别。
      他就像是山,将所有灾祸都扛了下来,为陆别撑起了一片安全区。
      以一身血肉,筑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
      陆别不断亲吻姒文嘉的脖颈,轻轻吻他,有时嘴唇感受到的是潮湿温热的柔软,有时又是坚硬粗粝的刚强。
      她尝到了满嘴浓烈的铁锈味,带着足以烫伤她的温度,流入她的心底。
      她不知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变,反正今晚的异变已经够多了。
      她只是,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平静,很奇怪,明明她那么紧张,那么害怕,那么恐惧死亡。
      但她现在感受到了平静。
      她是个孤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能有个幸福的家庭,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有快乐的人生。
      ……可这些都算什么呢?现在,这些都算什么呢?
      为了她那些毫无踪影的幻想,有人在付出生命啊!
      这个男人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也同样弱小,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心愿,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爱人……可为了一无所有的她,这个人就要死去了。
      就要把将要光辉灿烂的一生终结在这里了啊!
      陆别低声哭了出来。
      “……”
      “别害怕……”姒文嘉用气声说,虚弱的让人不禁怀疑他马上就要死去,“这一秒,我的命,为此存在。”
      “哔——”
      刺眼的绿光在姒文嘉的胸前闪烁了一秒:“报告具体方位,增援已抵达。”
      陆别一怔,旋即用尽全身力气,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音量大声咆哮:
      “救命!!!——”
      “嘭!”
      温度急剧上升,陆别听见杂乱无序的脚步声。
      压在她身上的人被迅速移开,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没事吧?医疗队把担架抬过来!”
      陆别劫后余生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的眼神下意识地瞥向姒文嘉的方向,一直到她被医护人员围住。
      姒文嘉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那些像是从他身体中长出来的紫色晶块正缓缓掉落,陆别视线上移,还能看见他暴露在外的,如羽翼般的凸出肩胛骨。
      只是两片羽翼如今已经碎了一片。
      碎骨深深嵌进了他的内脏,引发大失血。
      “是‘原液’!注射浓度未知,马上安排洗血!”
      “不……”一个男人按住了医生的手,“已经够了。”
      医生一愣,错愕的看着俯趴在担架上的姒文嘉,他的后背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生物质膜包裹,正随着心搏节律地起伏。
      妫云清赶到时姒文嘉的体征已经稳定,吸收神血之后他的身体机能素质提高了不少,即使失去意识先天之炁也会自己流动,帮助愈合伤口。
      妫云清看着儿子的背一时失语,坐在床角握住了姒文嘉的手,银白的炁缓缓输送,帮他降低痛感。
      “你怎么没拦住他呢。”她轻声说。
      姒景明岔着双腿坐着,弓起了脊背,双手交握,有些颓丧。
      “回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最终他回答道。
      妫云清拿了条帕子给姒文嘉擦脸,蓦然道:“你发现没有,文嘉的额角竟然有颗痣。”
      姒景明一顿。
      妫云清垂眸,看着姒文嘉的手,一笑,眼泪落下来,“虎口也有一颗。”
      姒景明闭了闭眼,良久道:“柔雪还需要你,回去吧。”
      “柔雪是安全的,我不走。”不等姒景明开口,她又说,“你可以不用管我,我能照顾自己。”
      姒景明拧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妫云清睨他一眼,“我说了我不走。”
      姒景明定定看了她半晌,“行,那你不要随便乱走,就在避难所里帮忙吧。”
      说罢他就要离开。
      “你难道没什么感触么?”她说。
      姒景明停住了脚步,“什么?”
      “文嘉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了,凶神毁了他,他本该在家里的,可他还是强撑着来了这里,现在伤成这样……”妫云清低声说,“你没什么感触么?因为他不在你心里留下过痕迹吧,毕竟不是在你的期待下诞生的孩子。”
      姒景明听了这番话神情微妙。
      当年的事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种难以启齿的耻辱,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是避之不谈,姒景明不知道今天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直觉有些不对劲。
      然而现在这会儿他可没有时间说家长里短。
      “文嘉和柔雪确实都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否认,就这样。”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妫云清的声音如同毒舌嘶嘶吐信,缠住了他的双腿。
      “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如泽,你还会急切地想离开么?”
      姒景明连头都没有回:“如泽在A市。”
      妫云清笑了,眼神无意看到了桌子上用一次性塑料杯泡的茶,眼神再也挪不开。
      她盯着茶水中卷曲的叶子,还不忘说:“是啊,如泽就是厉害,平庸了这么些年,最后却变成了所有人都需要仰望追逐的存在。”
      妫云清出身小五家之一的妫家,嫡系血脉,从小被当成公主般的养大,泡的一手好茶。
      “如泽和文嘉都是我的孩子,他们平庸与否我都不在意,只要平安快乐就行了。”姒景明皱着眉头。
      其实最初她并不怎么会泡茶,她是家中云字辈中最小的一个,虽然为家族争光和打理家族产业这样的大事降不到她头上,但家族对她的期望和要求还是很高,琴棋书画样样讲究,诗酒花茶品品脱俗,可她却又是家中唯一的小姐,从小娇惯着,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她最初学习茶艺的时候被沸水烫伤了手腕,后来很长一段时时间一看见冒热气的液体她就抖的慌。然而家族不允许她在这种小事上停滞不前,她不愿意再去学,那么家族就缩减她的吃穿用度,让她去山里思过,每天抄写家规,总之最后是把她的脾气给磨了。
      “你觉得文嘉快乐么?”妫云清问。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外面……”
      “有很多人要死了对吧?”妫云清淡淡道,“可我们的孩子也要死了。”
      姒景明一顿。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待在山里,去摘新鲜的茶叶回来,再细细的甄别分类挑选,然后去井里打水回来烧开,一遍又一遍的对着那些精致无比的茶具练习。
      她记得所有茶叶的名字、种类、生长环境,也知道什么样的茶叶该用什么样的水煮泡,煮的时候温度要达到多高。
      她甚至都能说出每一种茶叶被泡开之后茶味的意境——当然,这是她师傅说的,她只是背下来了,这样她才能在家里的长辈来例行检查的时候蒙混过关。
      师傅已经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她了,但她从来没有让师傅点过头。
      她的茶,没有道。
      用凡尘精致之物堆砌出来的味道固然好,但是却不能让人记住,因为你能做到,别人也能。
      后来她的师傅就走了,她再也没有泡过茶。
      后来姒景明就来了。
      “他会没事的,神血已经在救他了。”
      “……”妫云清突然变了脸色,一种怒海狂涛的愤怒涌进了她的大脑。
      “你很欣慰吧?”
      “什么?”
      “你很欣慰吧?你爱的孩子如今飞黄腾达,什么都做得到,哪怕他人都不在这里,也可以救人性命,他变得这么强了,你很欣慰吧?”
      “我没有,”姒景明不厌其烦地解释,“他们都是我的孩……”
      “只可惜啊,这么好的孩子不是你的种。”
      姒景明脸色变了。
      “他真正的父亲会是谁呢?你觉得那个女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又在和谁翻云覆雨呢?和另一个,或者是和另一群?”妫云清的声音很轻很轻,表情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语速越来越快,“你爱她又怎么样呢?她还不是不爱你,到头来你却是给她接盘的那一个,没想到吧?自己深爱的女人居然是这种货色,她也许有一副好皮囊,但是那张皮下有多恶心多肮脏你知道么?”
      “妫云清。”姒景明面无表情,额发无风自动,一抹黑色从他的领口处慢慢钻出来覆在脖颈上。
      妫云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专注于姒文嘉的后背,“要打我了不是?你很难过吧?很痛心吧?那个野女人背叛了你,我帮着你骂她,可是你却生气了……”
      “生气的想打我。”妫云清勾了嘴角,牵动了眼角的一抹小细纹,她冷眼以对,一股并不强烈却也毫不示弱的气场逐渐扩散开来。两方对峙。
      “我不会怕你的,姒景明,我发过誓,从那天你把那么冰凉的水灌进我的身体里开始,我就发誓如果你再敢有那样的暴行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对你动手。”
      “……”
      黑色的晶体逐渐褪下,姒景明沉默的看着妫云清,良久才出声:“我承认我对不起你,那天的事情。”
      妫云清的呼吸节奏突然就乱了,她眼眶周围的神经传来阵阵刺激,一时间竟控制不住的分泌出了咸涩的液体。
      她真的卑微啊,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她忍受了十八年。可是当姒景明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竟然瞬间就丢盔弃甲了,仿佛原谅了那十八年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何止那一天。”
      “只有那一天。我唯一做的对不起你的事情就是没有帮你洗干净,让你怀了姒家的种。”姒景明面无表情,“你跟我都只是家族的牺牲品而已,如果没有那一夜的‘迷魂’,你跟我说不定现在都是很好的兄妹关系。”而不是这么狠毒无情的撕破脸皮,容不下丝毫情面。
      “兄妹?”妫云清面带疑惑的看向他,似乎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听到这个词。
      “是啊,兄妹,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义。是你变了。”
      “……”妫云清沉默良久嗤笑一声,嘲讽无比。
      姒景明不再理她,走到门边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妫云清沉默。
      姒景明看着天,感怀道:“他是如泽,是我和泽岚的孩子。”
      说罢他毫不留恋地走远。
      妫云清握着姒文嘉的手突然抖了起来,整个人有种虚脱般的无力。
      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感。
      那天妈妈说家里来了客人,她破例被允许了一天的假期,但是时间却不是她自己支配的。她必须要去和客人们见面,然后展示一下她小有所成的茶艺,接着参加宴会。如果那一天的时间还有剩的话那么她就还有假期。
      那天是适合穿针织衫的天气,可是她没穿,因为妈妈觉得针织衫太过随意,所以她的衣柜里面从来没有针织衫,她只在自己偷藏起来的杂志上看模特穿过。
      那天她穿了一条中长裙,提了一个小包,本来温度就不高,那包还是皮革的,蹭的她的腿透心凉。
      妈妈领着她跟客人打了招呼,其实她都不认识,但是面上还是对着无懈可击的笑。
      后来轮到她泡茶了,客人们对她精准利落极具观赏性的泡茶手法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她都骄傲的收下了,礼貌的道了谢。
      回到座位的时候她却听见了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啧,好像还差点什么,爸爸,你说呢?”
      她疑惑的看过去,有点好奇这句和师傅持相同意见的话是谁说的。
      她却看见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眉眼间却已有气宇轩昂之相的男孩,手里还捧着刚才她泡的茶。
      “差什么?”她忍不住问道,想知道她师傅走前始终都没告诉她的原因。
      男孩被她这一问惊到了,似乎没意识到本尊居然坐在旁边,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差点味道,我感觉这茶不像是你泡的。”
      她有些生气了,他难道眼瞎吗?没看见刚才是谁在那里给大家泡茶?
      “这个味道,我爸爸也泡的出来,我要是逼着自己钻研几个月,我也能泡出来。”男孩吹嘘着。
      “不可能,你知道我学泡茶学了几年么?”她骄傲的说,“你就钻研区区几个月就想跟我一样厉害?做梦吧!”
      “选合适的茶叶,合适的水源,合适的茶具,合适的温度,给我几个月我还真能泡出来。”男孩不以为然。
      她本就不是那种性子温婉和善的闺秀,论脾气大小她还真没怕过谁!听了男孩这几句话之后她是真的生气了,正要说点什么反击的时候男孩却突然伸手,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她的发间,手心的温度擦过她的颈侧,一时间她愣住了。
      男孩把手中的茶叶放进了杯盏里,轻轻晃动了几下之后一饮而尽,发表感言:“这样就勉强有点味道了。”
      她条件反射性的去摸自己的头发,昨晚她为了准备今天的“演出”特意在木屋里待了半宿,所以头发里竟然夹杂了茶叶吗?
      “不是你亲自动手泡的就是你的了,要有特点,知道不?”男孩说,“刚才我就是给你举个例子,你以后泡茶可别真的都把要用的茶叶往头发上倒啊。”
      她怔住了。
      男孩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瞥见她还没恢复过来的样子,连忙放下杯子说:“你可别哭啊,刚才是我错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才哭呢。”她不自在的坐正了,心跳蓦然加快,“喂。”
      “嗯?”
      “你叫什么?”
      男孩笑了笑,说:“姒景明啊。视有界,而日月无穷已。”
      她撇了撇嘴,慢吞吞的把手伸过去,却也不看他:“妫云清,云淡风轻的云,才高气清的清。”
      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不是很美好,又十分美好。
      妫云清站起来,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姒景明往哪去了她已经不知道了。
      她突然笑出声,只是眼泪簌簌。
      姒景明,你的日月终究是没有照在我的身上。
      日月无穷,可是会有东升西落。
      变的从来都不是我。
      ……
      陆别眼神复杂地靠在临时帐篷边,回想刚才无意听到的话,心里乱糟糟的。
      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避难所里人手不够,根本就没人管她,于是她就来找姒文嘉,想看看姒文嘉的伤势怎么样,却没想到会听到那么多她不该听到的话。
      事已至此她突然就不太敢进去看姒文嘉了。
      还是再等等吧,不是说已经不会有事了吗,等到姒文嘉完全脱离危险了再来看他也不迟……
      她这样想着,却突然听见帐篷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吓得她赶紧往里跑。
      “没事吧?!”
      帐篷里姒文嘉撑起上半身,捂着嘴疯狂咳嗽。
      “我去叫医生!”
      “回来!”姒文嘉嘶声吼道。
      陆别一抖,嗫嚅:“你这样不行。”
      “我没事了。”姒文嘉哑声,“帮我倒杯水可以吗?”
      陆别点点头。
      姒文嘉喝水的时候陆别把人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很不可思议的发现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口已经逐渐好转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伤的怎么样?”喝完水,姒文嘉关切道。
      陆别一笑:“我没事,养养就好了,倒是你……”
      “养养也会好的。”
      姒文嘉一顿,看着女孩轻松的笑容,心里一点点的平静。
      “你的仇我们会帮你解决的,说到做到。”
      陆别的笑容逐渐变淡,最后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事的话就去休息吧,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陆别点点头,“你也是,你比我更需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就走了。
      姒文嘉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神情凝重。
      “对了,其实我还想说一件事。”
      姒文嘉惊讶地抬头。
      陆别扶着门站好,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小时候看着别人家的父母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也曾因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受父母所爱所以才被抛弃……”
      姒文嘉喉咙一紧,“你……”
      “但是渐渐地我长大了,读了很多书,去过比较多的地方,有朋友,有珍视的人,有想要继续走下去的愿望。即使,就算,哪怕我的父母因为讨厌我而抛弃了我,我也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因为他们让我有了无数种未来,而这些未来现在都在我的手上,”陆别搓了搓汗湿的掌心,嘴唇发干,有些拘谨地笑了,“其实我想来谢谢你,姒文嘉,谢谢你救了我,那时候你跟我说你的命因此存在……我真的感觉自己被你救赎了,我感觉,我感觉就算下一秒我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了。”
      “你是我的神,姒文嘉,哪怕你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陆别笑了笑,眼眶微红。她对着姒文嘉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姒文嘉枯坐在床上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的魂魄被阴差勾走了。
      最后一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哭声把他叫醒,他才从漂浮的思绪中回神,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
      他露出一抹了然于心而微微释怀的笑容。
      与世界和解的第一步,似乎他已经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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