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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C58 此情长久你长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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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笼罩在一片死寂中,即便人来人往。
年轻的护士熟练地推着车进入病房,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失声叫出来。
另一层楼的某一间病房,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丝缝隙,来人赤着双脚缓步进来。
合身的白衣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口,他走到床边,握住病床上一只布满青紫,瘦的骨节突出的手,他调动身体中的炁缓缓输进那只手,轻声唤:“生玉,生玉,醒过来。”
床上已经昏迷了数日的人突然有了反应,谁也叫不醒的双眼缓缓掀开。
呼吸面罩上突然接连不断地漫上白雾,姬生玉温柔的笑了,狭长的眼流出冰冷的眼泪。
“我们摘了这个好不好?”姜谦咏躺在他身边,将人纳入怀中,手放上呼吸面罩。他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姬生玉。
得到首肯,他把面罩摘了下来。
姬生玉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些,姜谦咏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白蓝的炁流绵长而入。
良久,两人分开,姬生玉的气色好了些,他摸上姜谦咏的脸,轻声说:“你回来啦。”
姜谦咏同样温柔,握住姬生玉的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
刚才一番探查他才发现姬生玉如今的状况到底有多糟糕,真的全靠药物和求生意志吊着一口气。
他不想死,他还没等到想爱的人,怎么能死。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老人的声音传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姜谦咏。”
姜谦咏专注的看着姬生玉,并不偏头,“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你的身边就是我的归宿。
“以为我在和你说笑么?不要以为自己是姜家的少爷我就不敢对你做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姜谦咏完全不想搭理他,一挥手把人推了出去关上了门,教人再也打不开。
姬生玉无奈,好气又好笑,轻声说:“回头爸爸肯定会骂我的。”
姜谦咏一怔,“原来是岳父,真是失敬了。”
“怎么不说是你公公,你这个小屁孩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原来是我公公,失敬失敬。”
姬生玉噗嗤一声笑出来,过了一会儿摸了摸姜谦咏的头发,“我想做。”
“等你好了,我要干到你抱着我哭,一个星期只能依赖我下床。”
姬生玉眨了眨眼,叹道:“你小的时候我抱抱你就会脸红,怎么长成了这副德行?”
“……”姜谦咏沉默一阵,突然埋首在姬生玉的颈侧,颤抖着。
“可笑姬亦韩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他当然看不清,因为你的谎言里藏着爱。”姜谦咏闷声道,“我真的嫉妒了,生玉,你爱他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
姬生玉啼笑皆非,摸着他的头,却并不满足他的撒娇,“你们合起伙来骗了我那么久,现在想转移话题了?”
姜谦咏轻声笑,在姬生玉的耳垂上亲了一下,“我们也爱你。”
在姜谦咏看不见的地方,姬生玉红了眼,喉头一动。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呢?”
“我从未忘记过,那些事……迷魂对我没有效果,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姬生玉看着天花板,目光幽深而沉静,“这样也好,你们记得的,不记得的,我都替你们记着,替你们守住来时的路。”
“是神眼的‘归箴’,它使你不受任何谎言约束,当年司和你对视时无意发动了这个效果,但因此也拿走了你的‘眼睛’,”姜谦咏亲了亲姬生玉的眼皮,“我和你夜夜交颈,竟然也没察觉。”
“因为你信我啊,”姬生玉轻笑,“小时候我带着他们玩儿,偷吃零食之后总能逃脱责骂,因为我总能骗过所有人。”
“小骗子。”
姜谦咏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有些重,却让他觉得安心,姬生玉轻拍他的背,一笑,“不打算和我重新认识一下吗?姜家的小少爷?”
姜谦咏蹭着他,状似摇头,“你认识所有的我,生玉。”
姬生玉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味就知道他受了什么伤,心疼的有些受不住。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最爱的男人和弟弟都在做一样的事,受一样的伤,而他却什么都帮不上。现在他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你打架肯定巨帅吧?可惜我没见过,总听他们说你特别厉害,和亦韩不相上下。你的炁是蓝色系的,展开术式时很漂亮吧?”
“……”姜谦咏并不搭理他,埋首不说话。
姬生玉一顿,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以他现在的体力有些承受不了。
“谦之……下一次让我看看好不好?我乖乖的,给你加油。”
“……”
姬生玉喉结动了动,又拍拍他的背,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伤好了再说。这一次你出去伤到哪里了?难不难受?医生给你开了什么药。说给我听听吧,我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药开了之后要按时吃,夜里也要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了,最近有点降温了吧?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些,你要好好注意。”
姜谦咏突然抬起头,他想问姬生玉“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就不想跟我喊喊疼吗?你就不会对我示示弱吗?”
可话到嘴边,他看见姬生玉满面的泪水又失语了。
他也是害怕的啊。
他也是疼的啊。
他也是。
无能为力的啊。
他已经治不好了,他是医生,他最清楚了。
正因如此。
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能再见你一次,已经是我生命里最大的恩赐。
“是我不好,生玉,是我不好。”姜谦咏喃喃,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灰败。
“我不怪你,你平安回来了就好。”
“生玉,我告诉你一件事。”
姬生玉看着他深邃如寅夜的眼睛,温柔说好。
“你知道的,一开始我没有杳冥乱的记忆,那是因为事情结束后我催眠了自己,‘姬亦韩是凶神’这件事还不是那时候的我可以知道的,为了保住自己,保住家族,我做了那个决定。生玉,我把开启记忆的钥匙放在了你身上,因为我知道即使已经分别,但未来的某天我们终将重逢,生玉,你会怪我吗?从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瞬间开始你就成为了我计划中的棋子,我黏着你,下意识诱惑你,那都源于我对过往的追寻,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不怀好意,后来我还设计让你爱上我,甚至动过用你去威胁姬亦韩的心思……生玉,我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丧心病狂的人渣,你恨我吗?”
姬生玉沉默。
姜谦咏的心提的高高,底下就是沸腾的油锅。
这场爱情一开始就不纯粹,他对生玉的感情一开始就产生了杂质。
这样,你会讨厌我吗。
“你爱我吗?”
“爱,非常爱,爱到骨子里。”他立刻说。
姬生玉笑了,“那你不还是输了么?”
姜谦咏一怔。
“姜家的少爷,你输的彻底,因为你爱我爱的要死,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看我疼,宁愿违背家族的意愿也不愿意看我难过,不是吗?”
姜谦咏沉默了很久,在姬生玉温柔的的眼眸里,他看见自己渐渐红了眼眶。
“啊…对啊,我爱你铭心。”
姬生玉勉力抬起手挽住姜谦咏的脖子,缩进他的怀里,又哭又笑,“谦咏,我们的爱不是设计来的,它源于我们的经营,我们在一起的点滴时光,我们对彼此的珍视与维护,也许它来的不合时宜不尽人意,但我们都因此感到幸福。谦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幸福,我从不恨你,我只感谢你,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愿意追逐我诱惑我,为我编织你的陷阱,让我掉落进你的怀里。我不后悔,并甘之如饴。”
姜谦咏抱紧他,眼泪滚落,心脏抽痛,“生玉……阿玉,留在我身边,陪我长长久久。”
生玉哽咽许久。
“我爱你谦咏,永远爱你。”
可是啊,今生我没有爱你的机会了。
姜谦咏听的肝肠寸断,一双手几乎要将姬生玉揉进骨血里。
我恨啊,可是我恨啊,生玉……
七百年人道,三百年王道,二十五年神道。
千年修道,竟换不来一个你吗?
那我修道有何用?
成神悟尽天道又有什么意义?
这么多年,姜谦咏第一次如此愤怒。他从小到大看着温和多情善养万物,其实他才是最无情的那个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生死轮回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何必多废情丝?所以他才能笑着勘破人世,才能用最理智的目光将所有虚妄摒除视界,永远正直,永远顺应自然之道。
姬生玉是唯一的例外,是唯一一个他不能平静看待的人。
从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开始,他就偏离了命运的轨道。
他努力告诉自己,人总有亡命之日,生玉伤的这么重,早已无力回天,现在活一日就是痛一日,不如早点超脱。
可他要怎么放手?
这个人一生向善救死扶伤,心里白的没有一丝瑕疵,他才是这世间最应该长命百岁的人。他怎么能终结在这里?
生平第一次,他痛到死去活来。
如果天道告诉他生玉该死了……
去你妈的天道。
姜谦咏吻他的鬓发,呢喃着同一句话:“留在我身边,陪我长长久久。”
病房中突然爆发出无数白蓝色的晶丝,根根分明纤毫毕现,如同身处银河的茧。姜谦咏全身都烧起了蓝色的火,烧的他浑身剔透像是世间最无暇的宝石,姬生玉只感觉自己身在熔炉般的怀里,可他接触到的皮肤又是温热柔软的。
只有对他,姜谦咏所有的危险都会变成刻骨温柔。
窗外突然爆出亮如白昼的光,他们的影子逐渐被强光吞没。
雷鸣至,炸的人心脏重重下沉,头皮过电般的麻。
姜谦咏紧紧把人抱着,姬生玉想问些什么,唇上却传来温柔的触感,像是转瞬即逝的雾。
姬生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那些晶丝勾连出细密的纹路,在他破损的内脏上架起柔软而牢固的桥梁,那些死去的细胞一一充盈,萎缩的血管重新流淌血液,无力的心脏开始稳定搏动,很快他感受到了伤口处的麻痒,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体难以抗拒的疲惫。
他看见姜谦咏在光里轻抚他的眉眼,笑的眼角弯弯,像个得了天大宝贝的孩子。
他也就笑了。
……
“我没有问你,姜谦咏。我问的是姜玄君,我问的是姜邪,我想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苦修一辈子的道却因为一场私情散了个干净,再不能踏入终极,他们会不会后悔。”
姜谦咏晃了晃神,良久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
凡人皆有一死,但绝不是姬生玉的现在。
就算天要你死,我也要逆天让你活!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世文看他的神色就什么都懂了。
“起来吧,”姜世文转身就走,“暂时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在床上昏迷了三个小时,姜谦咏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避开众人回到医院。
今日是大家主的头七,家里能拦住他的人都不在。
到了病房,姬生玉还在熟睡,倒是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和之前相比,来人似乎已经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变得更糟糕了,形销骨立,眼圈青黑,两颊都凹了进去。不过一个星期而已。
“你还好吗。”先开口的居然是他。
他看都没看门口,却知道是谁来了。
“你应该在家里。”姜谦咏走到床边,爱怜地摸了摸姬生玉的手背。
“刚刚醒过,哭了一会儿又睡了。”
姜谦咏轻轻触碰姬生玉的眼角,那里的皮肤薄如薄纱。
“为了救他你断了自己的福缘,三世的机遇就此作废了,”那人的眼睛从姬生玉的脸上转移到姜谦咏身上,看着他一头银发淡淡道,“还搭上了寿命。”
“你也要来问我值不值得么?如泽。”姜谦咏说,“如果你是我,生玉是姬亦韩……”
他感觉到对方陡然的僵硬,嘲讽道:“你未必不会比我狠。”
“我只是来看看生玉哥,顺便慰问你,你救了生玉哥,我会记得的。”
“已经进入角色了么新神,不劳烦你惦记,生玉是我的,我救他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姜谦咏并不买账,他甚少如此直白地拆台,只因为这一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如果不是姬亦韩的疏忽,生玉又怎么会重伤至死呢?
哪怕最后活了下来,罪却都遭了。
如泽一顿,“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提。”
姜谦咏沉默着。
如泽起身,准备离开。
“听说你最近,”姜谦咏叫住他,“出了不少事。昨天夜里还是姬怀瑜去警局捞的你吧?因为聚众斗殴?”
“……”
“那条街乱的很,瘾君子小混混地痞毒瘤比比皆是,你现在已经闲到和他们混在一起的地步了么?”
“……”
如泽不应声,姜谦咏也顿了顿。
很快他就嗤笑,“印象里姬亦韩虽然放浪形骸藐视一切,却是最恪守律己的人,有没有神格都在济世救人,没有一天忘记自己的职责。除了死前抛弃了一切把你救下来,他从没做过出格的事。”
他抛弃你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你。
“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么?”
“……”
“……”
“你以为,”如泽哑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我的神格不是亦韩的,所以他不会死,他只是在某个地方等我,等我去接他。”
姜谦咏眯了眯眼,“传说是真的?”
“姜家果然也有记载么?是啊,毕竟是兄弟啊。”
“传言女娲陨落之前预言将来世界又会经历一场大劫难,所以她剥离了自己的神格交由氏族的亲信保管,就此归隐,消失在历史中。”姜谦咏说出自己曾在家族的隐秘古籍里看见的段落,“你的母亲姓林,要是我记得不错,林姓刚好是风姓的旁支,如果一切都如同记载的那般,那么你也算风家的人。”
风……那是女娲的姓氏。
如泽沉默许久。
“我的生母不姓林,她姓风……”如泽喃喃,神游物外,“她有像海藻一样的长发,手腕上总带着着千凝花的香味,她会在傍晚时沏一壶茶,等太阳落山,守在门口等我们回去。她会唱温柔的歌谣,每个夜晚我都枕着她的歌声睡觉,从来不做梦。”
“我的生父是一个威仪具足的人,他是首领,保护所有人,他很忙,但他还是会分出很多时间来爱我,从小我就喜欢骑在他的脖子上,我们去很远的地方,傍晚回到妈妈身边。我的爷爷是个很严厉的人,对我总有很多要求,希望我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顶天立地的人,但我总是很淘气,让他失望,但他却会在我罚完跪之后给我一颗糖。”
“我很爱我的家人,只可惜都没了。”
“结界被打开时没有人预料。那天我因为和人打架在祠堂里罚跪,外面很吵,火光连天,我听见哭喊声。妈妈突然进来,拉着我的手往山里跑去,路上我问了她很多问题,她什么也没说。山里聚集了很多人,将爸爸围住,我看见爸爸身上发出金色的光,只感觉很温暖,但是爸爸的神情很痛苦。”如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顿了顿,“想来是神格的排斥反应吧。”
“它最后却选择了你。”
“是啊,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山中的结界借由神格的力量释放,他们才隐蔽了几千年。
最后姬亦韩发现了他们,随行的恶魔也发现了他们,恶魔觊觎山中的力量,所以那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女娲的神格被封印在你的身体里,姬亦韩早发现了,所以最后一刻才能用唤醒神格的方式救活你么……”姜谦咏一顿,“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更应该明白自己使命吧。”
房间里树影婆娑,叶的轮廓交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错杂无序。
如泽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无人的楼道角落,如泽快速缩成一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颤抖着手倒在手心里,狠狠埋进怀里吸了好几口,保持着这个姿势半晌没动弹。
良久,他呜咽着哭了出来,抖成一团。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意识到。
亦韩,亦韩……不要离开我。
我想你,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