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亦韩每天都想罢工》墓里看花

102、C51 血性的呼唤

　　阴冷的黑暗中，姬亦韩和姜谦咏呼吸相闻，彼此都默默无言。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不如想办法先出去。”
　　姬亦韩深呼吸，“执行局有两个孩子跟着你的炁进来了，你碰见过么？”
　　“很显然不。”
　　姬亦韩也不再问，架着姜谦咏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门口走。
　　“你要怎么办？”
　　“明知故问？你既然回复了记忆，不可能不知道我身体里有什么吧。”
　　姜谦咏虚弱一笑，“那你得把我放远点，我可不想等你失控之后受点什么伤。”
　　“少说两句你能死的慢一点。”
　　姜谦咏挑眉，“有些死亡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然我明显不是这种。”
　　“那你是哪种。”
　　“我哪种都不是，因为我不会死，我还要回去当你哥夫呢。”
　　姬亦韩一顿，“你这次出来怎么跟生玉说的？”
　　“出差。算起来，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两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们摸到门边。
　　“你怎么想的，一直这样瞒下去？”姬亦韩把手放到门上。
　　姜谦咏含糊其辞，“再说吧。”
　　“别伤害他，对他好一点。”
　　“用不着你提醒这个。”
　　姬亦韩放在门上的指腹被丰盈的金光照的只有薄薄的一层，很快那种温暖的金色变成了如粘稠血液般的红，带着深沉的暗色。
　　姜谦咏看着他的手，瞳孔不自觉的缩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冒多大的险。如果姬亦韩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场豪赌，他赌姬亦韩可以赢，赌他自己不会断绝在这里。
　　龟裂的纹路在门上蔓延，姬亦韩的手没有丝毫颤动，眉头却一点点地锁了起来。姜谦咏漆黑的眼底爬满了和门上同色的纹路，瞳孔放到最大。
　　红黑色的纹路如同枝桠生长，它们在门上抽枝发条，逐渐变得高大峥嵘，仿佛正展开一长幅绝世的画卷。
　　姬亦韩和姜谦咏相互依靠着，像是画卷里的两点余墨。
　　悄无声息地，密室活了过来。那些银灰色的，如同浮雕的触手，它们像爬行动物一样在墙上缓慢地移动，被姬亦韩身上强大而有着致命吸引的炁流涌动召唤。
　　神的领域，是吸引和威慑，是追逐和臣服，是欲望和占有。
　　越来越多银色的触手沿着姬亦韩周身的光晕移动，它们寸土必争，狡猾而谨慎。它们将整个光团包裹，就像人用手笼住烛光。
　　在姬亦韩领口下的暗纹爬上脖颈时，他的唇边泄出一声冷笑。
　　“痴心妄想。”
　　姜谦咏瞳孔骤缩，“就是现在！”
　　红黑色的纹路寸寸皲裂，砭骨的寒风接踵而至，高空的碎石纷纷坠落，切割着新生的空气。
　　姬亦韩架着姜谦咏飞快离开了这个密室，冥冥之中，他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银灰色的藤蔓触手都没有尾随他们出来，只是在门口不断翻腾。姬亦韩在那些迷乱的影子里恍然看见一张灰色的脸，睁着紫色的眼睛。
　　伴随着某种节律的脚步声，姒文嘉的手臂一痛，一根针剂被注射了进去，铁门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将手中的发射器收好。
　　要带他去见邱济了么？
　　姒文嘉死死盯着进来的人，却因为麻醉剂的效果而缓缓闭上眼睛。
　　束缚衣的搭扣和担架上的扣子严丝合缝重叠在一起，姒文嘉被抬离了地面。
　　备用电源的线路不太稳定，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将抬担架人的影子照的明明灭灭，像极了恐怖故事中的场景。
　　途径一角，姒文嘉突然睁眼，双目暴突，一个用力将他整个身体翻转过来，抬担人一时没抓紧，让他撞上了墙角的凸起，担架应声而碎。
　　抬担人迅速掏出注射器，却被姒文嘉更快一步打飞，他背后的担架此时变成了他延长的手臂，一个旋身不仅打飞了注射器，更是打中了其中一个抬担人的太阳穴。
　　身后还有一人，姒文嘉调整角度让对方手中的刀割裂上身的束缚带，甲赋瞬间小范围发动包裹住他的拳头，一拳过去，对方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倒了。
　　做完这一切姒文嘉在原地调整了一会儿，然后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黑暗深处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想着去救姜无衣？就凭他，凭他各方面都不如姜无衣的实力吗？
　　想想他从进入这个鬼地方到现在，都做到了什么？姜无衣在他面前被制服，被虐待，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身上的伤都没好，就这样冲过去找邱济，他真的可以成功把姜无衣救出来吗？
　　姒文嘉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
　　邱济不是他能对付的，他进入执行局以来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对手。那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更别说他身边真的还有个妖怪，他这么去肯定必死无疑。
　　那就别去了。
　　他的脑子不可控地冒出这句话，伴随着无法剔除的羞耻，却难以停止这个念头。
　　人都怕死，这有什么问题吗？他还想活着，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都是执行局的精锐，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吧？姜无衣死了的话，至少还有他可以回去，总部如果知道这里的局面连姜无衣都控制不住，那么肯定会谅解他的无能吧？
　　姒文嘉突然僵住了。
　　无能。
　　无能。
　　无能。
　　这突如其来却恰如其分的词语。
　　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是啊…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才能啊。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这样无能的他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他在执行局里这么努力，他在一画开天里那么努力，他从觉醒天赋的那一天起就那么努力…明明他所拥有的能力渺小无力，相比于姬家的雷法，姜家的奇门，妘家的诡术，他是那样弱小，但他从没放弃过努力。
　　姒文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姬亦韩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那次他将如泽私生子的身份泄漏出去，即使心中想着这事做的很不光彩，但他还是没有回头。他原意是想让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吃一次苦头的，让他更加自清身份，可没想到如泽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那么强了。
　　他不想承认，真的不想，他在心底发了疯似的嫉妒。
　　如泽，这个他父亲真正所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却又像什么都有了。
　　父亲是真心的爱他，事事为他考虑，母亲也不会刁难他，甚至会在每一次他们兄弟之间起争执的时候维护他。
　　从小到大他吃过一点苦吗？衣食无忧，想要什么有什么。
　　姒文嘉辛辛苦苦拿的A，却永远比不过他游手好闲混来的D。
　　他这样顺风顺水的长大，他这样幸福的长大，为什么最后却理所当然的变得那么强大？
　　所有的好处他都占尽了！他姒文嘉还能剩下什么？！他从小到大那么努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他现在被困在这个地方，浑身滚烫伤口化脓，面对着这样两难的抉择，都算什么鬼东西？！他何必呢？就算他做的再好也没有人会夸奖他，哪怕他最后能站在执行局的顶端，也不会有人看见他身上正闪闪发光。
　　他来错了，他跟错了人，他就应该当一个二世祖，整天混吃等死就好了，不必要那么努力。他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价值，做的再好也不会有人看。
　　那死在这里的话，也无所谓吧。
　　父亲会在意他吗？母亲会惦念他吗？姐姐……
　　姒文嘉嘴角一沉，鼻尖有些酸。
　　他现在浑身是伤，如果姒柔雪看见了说不定又要将他好一顿骂，但那样真好，至少世上还有人会真心关心你。
　　心防一旦松懈就再难合上，姒文嘉心中奔腾的情绪骤然垮下，让他招架不住。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去救人却十分迟疑，想要逃走却难以突破心中的底线。他责怪千里之外的如泽，也责怪千里之外的父母，更责怪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恨着这一切的源头，恨着那个名为邱济把他们折磨成这样的变态，更恨着此时此刻伤痕累累的自己。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但他现在是真心一步都无法挪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就这么死了也不是不行，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可当身后突然来的寸劲铁拳打在他的后背时，他大脑的求生意志却还是让他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甲赋，发动者能够将自身的皮肤和骨骼变得无坚不摧，发动之后其防御能力能让人叹为观止望尘莫及，在执行局里这个技能比较鸡肋，但十分能拉仇恨值。
　　但是对方刚才的那一拳竟然让他结晶盔甲下的皮肤都感受到了痛意，可以想象如果刚才那一拳打在□□上他该受到多大的伤害。
　　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并不多，两人很快再次交锋。
　　短短三招之内，姒文嘉就判断出了这人的底子。
　　答案是很好，对方的出招精准而老练，有些泰拳的路子。在外人眼里，泰拳一向以狠辣凌厉著称，拳手拳拳到肉，即使对手能隔挡住动作，但绝不能隔挡住伤害。然而只有真正学过泰拳的人知道，这种格斗技的力量并不源于它的狠，出拳如何重，而是源于出拳人对身体的控制。优秀的泰拳手能通过改变姿势完美调整自己的重心，以此将拳、膝、肘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这样的极致通常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性命。
　　姒文嘉深觉不妙，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就算他有着高超的格斗技，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也不允许他将力量发挥到极致了。
　　只能快了，只能更快！
　　姒文嘉喘了一口粗气，再次冲上去，强劲的拳头割裂空气，这一次他的速度已经超越之前的两倍有余。
　　而对方似乎和他一样抱有速战速决的想法，并且更快发动了回击。
　　对方闪过了姒文嘉的攻击侧身一个冲刺步逼近，左脚跟内旋身体也跟着左拧，右手肘猛地对准他的侧颈横击。
　　姒文嘉并不闪躲，他身上硬如钢铁，脖子那块地方尤其，但他这次失算了，对方用了更加难以承受的力道，姒文嘉在这巨大的打击下微弯了腰，紧接着他听到一阵劲风，似乎是对方跳上了墙壁借了一次力，姒文嘉心道不好但为时已晚，如山重的一拳打在他的头上，姒文嘉死命扛住，只踉跄一下。
　　对方一鼓作气攻上来，姒文嘉目光一闪突然抓住了对方的拳头，和想象的一样坚硬如钢，他迅速扭转手腕反制对方的关节。然而在姒文嘉做出反击之前对方就先他一步拧转手腕，随着骨头错位的闷响，突然一个包裹着白色电弧的拳头锤到了他的腹上，瞬间覆盖在他身上的晶体哗啦坠落。
　　毫无…疑问，这家伙…是个狠人。
　　姒文嘉反胃吐出一大滩血，咬牙道：“自己人。”
　　对方立刻偃旗息鼓。
　　姬家的放电仔们脑子都有点问题！
　　过了许久，黑暗中明起一丝电光，熟悉的两个人透过那微弱的光将目光对上。
　　“如泽？！”姒文嘉如同被当头一棒。
　　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脑子里疯狂复盘刚才的一战，他的脸色更加臭。
　　这小子真是又疯狂又可恶。
　　姒文嘉和如泽相顾无言，明明刚才在心里他骂如泽少说也有几十句了，可当真人出现在面前时，他却突然变成了哑巴。
　　“我们一直在找你。”如泽哑声说，口腔里粘粘的。
　　姒文嘉一愣，“你们？”
　　如泽点点头，示意跟着他。
　　转过身去时，姒文嘉才发现如泽的后背上有两排深刻的爪痕，已经结痂了，上面还覆盖着薄薄的冰层。
　　“你怎么进来的？”姒文嘉突然问。
　　“从一个山洞。”
　　姒文嘉神情微妙，“你一个人？”
　　“嗯，受了点伤。还好震雷可以克制它们。”
　　“不可能。”
　　如果能这么轻易就进来，那他和姜无衣就不会被抓住。那个山洞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够将周围的炁吸收的一点也不剩。他曾以为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炁流的地方，所以不论在哪他都能有施展的空间，然而这个山洞的存在让他彻底清醒。
　　他们在里面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我没有骗你，”如泽说，“可能雷法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姒文嘉咬牙，“韩少没跟你一起？”
　　如泽没有回话，他带着姒文嘉来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那里蜷缩着一具温热的躯体。
　　“我们找个稍微安全的地方，我用传送阵送你们回去。”
　　姒文嘉刚想问“我们”还有谁，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还活着？”
　　“队……长？”他怔住了。
　　没有光，他看不见姜无衣现在的样子，但声音还是熟悉的。
　　太好了，太好了，她还活着！
　　因为刚才的一番自我思想交流，姒文嘉面对姜无衣时竟然感觉到了几丝拘谨，明明他们已经搭档这么久了……姒文嘉一顿。
　　是啊，他们搭档这么久了。
　　如泽把姜无衣抱起来，在摸到她毫无皮肉遮挡的臂骨时心中一跳。
　　他知道这是某种预兆。
　　姜无衣低低笑了，咳出一滩血。
　　“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姒文嘉急切道。凑近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腐臭，在那个地狱般的实验室角落里，这种味道经久不散。
　　姜无衣却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它们的弱点在脊柱第三节，记住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如泽的声音低哑，“你早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如泽你闭嘴！”姒文嘉低吼。
　　“老爸，我没给咱家丢脸…妈，给你买的大衣得经常拿出来穿穿…”姜无衣答非所问，她变成了一台自言自语的机器，除了最开始问姒文嘉的一句话，之后她就只是在自言自语。
　　人生路上走到尽头时，最好谁也别来烦。
　　“你不是可以送她回去吗？！你动手啊！你快啊！”姒文嘉紧紧抓住如泽的手腕，不住催促。
　　如泽没有理会手腕的疼痛，直接把人放到了地上开始布阵。
　　暗金色的晶粒逐渐飞扬，照亮，进而裹住姜无衣无一完好的身躯，仿佛一床柔软而温暖的锦被。
　　姒文嘉目光触及她身下合拢的双腿时神情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呆滞，就像是看到了幻境般无法自拔。
　　她都…经历了什么。
　　邱济那个杀千刀的，让她经历了什么。
　　姒文嘉双手发抖，哆哆嗦嗦地想去触摸，却在即将碰到姜无衣时停了下来。
　　他恍然惊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扭曲的模糊，热泪滚烫，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到姜无衣深凹的脸颊，洗刷出一条洁白的路径。
　　姜无衣…他的队长，以前是那么漂亮的女人。
　　姒文嘉全身的骨骼疯狂颤抖起来。
　　“我是…对的，”似乎是被那强烈的热度刺激到，姜无衣又开始呓语，“我就是，那个临界点。姒文嘉…”
　　姒文嘉全身都被定住。
　　“0.1%。”
　　姒文嘉瞪大了双眼。
　　往事历历在目。
　　“你要知道这世上哪怕发生概率能达到100%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发生，量变发生质变之前总有一个微妙的临界点，而奇门遁甲控制的就是那个点。”
　　“它是一切可能汇聚的终点，也是另一个起点的前身。”
　　“100%的概率，但其实实现的几率可能是99.9%，我能做的就是补上那0.1%。而如何找到那0.1%，就是所有人需要修行的道。”
　　姜无衣突然笑了，在那张已经变得丑陋可怖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她原来的风华。
　　胜似人间绝色。
　　“我的道依旧是对的…姒文嘉…有99.9%的可能会死，可还有0.1%的机会抗争。”
　　“别放弃啊…不要死。”
　　“就是我们的…”
　　“胜利。”
　　……
　　如泽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的目光中划过什么，半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当光芒散去，去而复返的姒文嘉出现在他的余光中时，他惊愕道：“阵法失效了！？”
　　姒文嘉面无表情，冷面如刀割，脸上的泪痕因为低温变成了结晶。
　　这个令人不能呼吸的、无望的世界。
　　这个令他作呕的、懦弱寡断的、无能的自我。
　　只要还活着，谁也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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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