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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莫欺少年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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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0
这是一块小小的旧游乐空地,滑梯、跷跷板都坏了,新的那个就在旧的对面,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小孩子叽叽喳喳,你追我跑。
这才是真正的周末啊。
直到大学的时候,许负熵总会在周六周日看到学校广场附近玩轮滑的小朋友,而她自己,轻松的工作日已经喧宾夺主了,不知道是工作日过得像周末,还是周末过得像工作日。
反正,一点意思都没有,如同荒岛上的鲁滨逊,日子只不过是一个刻度而已。
总之,
周末就该在周五之后。
周五过后就该是周末。
这才是幸福啊。
No.41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地方啊!”许负熵踩着木梯子,迫不及待登上“船”。
这艘船是一个复合型的滑滑梯,塑料的地方裂了,金属都掉漆了。
不过踏着木头,特别有感觉。
比如,使劲转着船舵,想象自己是海盗船长。
巧的是船头方向正好是落日,撒在柏油路上的金光让人眩了目,好像真的在大海上。
风架势,许负熵背着台词。
“All the hands.Ply to windward.”
“Aye”
弋阳扬起帆,从背后望着不亦乐乎的许负熵,不禁意扬起了嘴角,笑容就这么融化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反正背光的许负熵是看不到了。
No.42
闹累了,许负熵和弋阳两个人并肩坐下,含着秀逗,一边的嘴巴都鼓着,晃着腿,下巴搁在栏杆上,昏昏欲睡,闭上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金黄,原来不仅午后的阳光催眠。
突然,许负熵想起来一件事,从包里掏出来一板巧克力。
“呐,送你的。”
“今天不是白色情人节吧?”弋阳口无遮拦地打趣道,话出口就觉得好像失了言,赶紧转移话题:“你那么多吃的,就给我一个这个?”
没来得及脸红的许负熵接着他的话茬讲:“嫌弃?你知道你那一个比我这一包都贵吗?”
弋阳耸耸肩:“那我就不客气了。”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又给许负熵掰了一块。
黑巧克力有点苦。
“咱们今天聊个几毛钱的吧。”
“好啊!诶,你说第四部里面Jack对Angelica到底有没有意思啊?我觉得还是有点……”
“能聊聊我吗?”弋阳打断滔滔不绝的许负熵。
就像小孩子闹脾气,“妈妈,你能不能关心关心我啊”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让许负熵瞬间安静下来。
犹豫了半天,终于开了口。
“对你妈妥协了吗?”
“还没。说实话,我既希望自己可以像赵亼一样,可又不想和他一样。”说得有点纠结,他微微急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就是……说不清。感觉有点对不起我妈。”
听得出来,他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憋了多久。
许负熵心平气和地安抚他:“我懂啊,我老是在家说,我既想写作业又不想写作业。我妈就觉得我在说废话。其实是最真实的感受。”
我们心里都明白的,应该做的事,可是却不是真正想做的。
理性和感性,本我和自我,总是敌我不分,让人没了法子,不知道该站在那一边。
“可是要是我是你妈的话,肯定选你当儿子。”许负熵鼓励弋阳。
这个年纪,谁心里还没点叛逆。
“你这话怎么听着像占我便宜呢?”
弋阳一脸鄙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开始“认儿子”,极其乐意当别人的“爸爸”。
连朱自清的《背影》都被玩坏了——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两个橘子。
尤其是男生,嘴上占了一点便宜就乐开了花。
这是继阿鲁巴之后的热潮,自从上一个不良课间运动被教导主任在广播里严令禁止之后。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不选赵亼?”弋阳口中的“选”已经被他自己重复成了另一种意义,许负熵还蒙在鼓里。
“因为为父认为太规矩,没意思。”
“不规矩是在夸我?”弋阳自动忽略“为父”二字。
“不是你语文行不行啊?!”
No.43
“许负熵,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总是聊着聊着就开始聊人生。
“你这话问的我好像明天就要浪迹天涯了一样。”
“许负熵同学,高考打算考到哪里去呀?”弋阳一脸的假乖巧。
“我不知道,我连想选什么专业都不清楚。你那么喜欢数学,以后打算搞科研啊?”
“我肯定不会选数学的。”
“为什么?不是说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一种幸福吗?”
“我觉得爱好和事业就不能挂钩,喜欢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功利变得厌倦。就像竞赛,我喜欢数学可是我不喜欢竞赛。
“小时候,我从来不补课,就是因为我奶奶怕我因为补课最后对学习没了兴趣,不让我妈给我报班。奥数什么的,都是她自己在家教我。
“我奶奶是二中老教师,教数学的。小时候不懂,只知道在家好好学可以不上补习班,玩儿的时间更多,所以学的特别认真。一旦我去参加竞赛,我就是为了加分去的,目的动机就不纯了。”
“竞赛不就是为了加分吗?这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筹码。”
“现在所有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样。可我奶奶跟我说过一句话,竞赛是为了真理去奔波而不是前途。”
“那让你奶奶跟你妈说说,他们都会听老人的。”
弋阳摇摇头:“我奶奶都不在了。”
因为喜欢,所以害怕不喜欢,不愿冒险。谁都有不愿意背叛的东西吧。
No.44
在沉默的那个时间里,不远处小孩子的喧闹声此起彼伏,滑梯旁的一排小树挡住了两个身影。一脸不高兴的妈妈身后跟着委屈的儿子,小孩子很内疚地说:“妈妈,我错了,我没考好。”
随后两个身影和妈妈的回答被树叶捂得严严实实。
只这一句稚嫩的话清晰入耳。
为什么考不好就错了?错的定义是什么?因为没达到别人预期的结果?
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自以为重要的别人。
“谁说的?”“别人说的。”
“我这次90分,进步特别多。”“别人多少?”
“妈,学校要募捐。”“别人捐多少?”
“家里都堆了多少玩具了!不许买。”“别人都有。”“你怎么不跟别人比比好的!”
…………
“那你打算怎么办?昨天回去之后你妈怎么说?”
“昨天没回家,去我爷爷家住的,最近也不打算回去,我妈好像要出差一个星期,也管不了我。”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她龙心大悦,赦免我呢。”
“做梦吧你!哎,要不这样,竞赛课呢,你先上着,假装妥协,到考试那天再装病,怎么样?”
“许负熵,你顶多就是看着乖,这张脸骗了多少人!”
“我哪有?”
“不知道是谁每次都克制着想把别人的杯子从窗台上推下去的欲望。”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偷听我和王木木说话!”许负熵急了。
“偷听?小看我。”弋阳清清嗓子:“学校车库水泥墙那个用手印的小脚丫。学校严令禁止还躲在地下车库吃外卖。高二逃了半节晚自习偷偷摸摸压操场……是你吧,许大侠?”
“你你你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啊你。”许负熵一紧张就结巴。
“我我我我没有啊。”弋阳故意学她。
No.45
“喂,既然你那么喜欢数学当初干嘛不去一中,理一中,文二中啊?”
“理一中诶,去了肯定要竞赛,说不定还强制参加。”
“那当初你妈是怎么同意让你来二中的?”
“初中数学一直都挺好的,但是语文瘸腿,我就跟我妈说,去一中的话,数学提升空间不大,不如去二中,好好学语文。”
“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是假的。”
起风了。
风涩涩的,有点凉。
低低的黄月亮圆圆的,长了毛,明天估计会下雨,搞不好今天夜里就开始了。
墙头没长草,长了几簇野菊花,茎出奇的长,在那儿摇来摇去。
许负熵又“顽劣”起来,想用脚去勾一枝过来。可是,无奈,腿短了点,一下下,只能把它踹的更远。
弋阳轻轻松松捞过来,炫耀地在许负熵眼前晃晃:“腿短吧?”
“谁说我够不着,我是要让它离我远点。”说完还不服气地又蹬了一腿。
千算万算,没算到掉到草丛里的那只鞋。
草太密,地太软,天太黑,这只鞋像是凭空消失不见,落地无声无息。
要不是脚上突然的发凉,许负熵都以为这是个错觉。
许负熵赶紧把脚藏在另一只后面,开始跟弋阳没话找话搭腔。弋阳倒也附和。
谁知说了老半天,他突然来一句:“许负熵,你是不是以为我瞎啊。”
No.46
许负熵看着他蹲在墙边,一边拨着杂草,找鞋,还一边嘲笑自己掩耳盗铃,真想把剩下那只鞋一并砸过去,就冲那颗黑脑袋。
“你早知道你早说呀。”
“配合你啊,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你……”
“找到了!”弋阳拿起鞋子甩了甩,丧着脸:“完了,湿了。”
“湿了?!那怎么办?”许负熵一惊,忘了根本没理由是湿的这个事实。
“嘿嘿,骗你的。”弋阳拎着那只鞋走过来,许负熵看见他一脸得逞的坏笑,迎着他的脸一脚踹过去。
失策,没够着。
“诶诶诶,鞋还在我这儿呢啊。”弋阳拿鞋当了人质。
“拿来!”
弋阳摇摇头。
“不拿拉倒,我不要了。”许负熵把头撇过去,留下倔强的后脑勺。
余光里,那个男孩朝自己挪过来,提着那只鞋,松开鞋带,帮自己穿上,系上鞋带。再默默地回来,坐在自己旁边。
他变得不像他。
一气呵成的动作,短短的时间,被拉的很长。就像那句肉麻的话,我的眼里没有你,余光里全是你。
原来余光真的可以看到这么多。
在他帮自己套上鞋的时候,突然想到了王木木,要是她的话,肯定霸气侧漏地吼一句:“给爷把鞋穿上!”
后来,又想到了初中一篇写得像言情小说一样的高分作文,得高分的原因自然是描写细腻,角度独特,感情真挚。她写的是父亲给母亲系鞋带,母亲如少女般的羞涩的细节,俨然言情小说的放大情节。当时那个女生还被大家揶揄了好久,谁说看小说没用的?作文满分!
愣了一会儿神,鞋带就系好了。
这才感觉自己的耳廓很烫,就像,就像,嗯,就像冬天洗完头发,披着的时候,藏在下面的耳朵总会红得莫名其妙,烧得很舒服。
那种温暖。
就像现在。
还是因为耳朵旁边有个发热源?
“走吧。”弋阳站起身,语气里有些催促和期待。
催促得无缘,期待得无故。莫名其妙。
许负熵有些茫然地想收腿起身,发现自己的双脚像被拴住似的,凑近一看,两只鞋的鞋带被那个早在一边憋着笑的始作俑者系在了一起。
现实就是,余光看的再多也总有漏网之鱼。刚刚那些少女情结在这一刻显得真愚蠢!果然对他不能抱太大希望。
永远不知道弋阳下一步会干什么,当你觉得他在认真的时候,总会以玩笑收尾,当你觉得他在开玩笑,往往又是认真的。
“你有意思没你!”许负熵怀着少女情结的慌张和反被捉弄的气急败坏怎么也解不开鞋带。
要死,昨天刚剪的指甲,情急之下,越扯越紧。
“蠢!”弋阳走过来,不知道拽的哪根一下子就都松开了,这回他倒是认认真真地帮许负熵系好鞋带。
真的特别认真。
连脚面鞋带的松紧都拉扯得刚刚好。
玩笑认真地收尾,从许负熵的耳廓上慢慢爬下来,藏进了阴阴沉沉的夜色。
No.47
细细碎碎的雨就这么飘啊飘,卷上去又落下来,伞挡不住的淘气。
许负熵低头看到自己的黑色运动裤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水珠,使劲抖了抖,浸不去也掉不下。
“不用打伞吗?”弋阳问。
“淋小雨会变聪明。”许负熵笃定地说。
“谁说的?”弋阳张大嘴巴。
“真的,我们小学黑板报上就这么写的。”
“胡说八道。你确定不是写在冷笑话那栏的?我还说淋了雨头发会变绿呢。”
“你头上才长草呢。”
突然又想到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哎,问你个问题,是跑着淋的雨多还是走淋的多?”
“如果把人看做长方体,雨水只受重力作用垂直下落,路程一定,速度和降雨量不变,在这种理想条件下,长方体只有奔跑的正面和顶部会淋雨。设单位面积中雨水的密度是,正面的淋雨量为*a*b*s,顶部的淋雨量为*a*b*s/v,所以,正面的淋雨其实是与速度无关的,当雨水理想的均匀分布在移动者的面前时,他通过单位长度就一定会淋到单位量的雨,而静止时正面是没有淋雨的。顶部的淋雨正比于时间。所以结论是,移动速度越快总淋雨量越少,并且最少的淋雨量取决于你的正面面积。”他顿了顿,看着许负熵略微思索后豁然开朗的表情,又一脸认真的对她继续说,“所以结论还可以升华一下。”
“怎么升华?”
“许负熵淋的雨比别人多。”
“为什么?”
“因为她脸大。”
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但是许负熵很喜欢和弋阳聊天,他总是很有意思,就像王木木一样,主导着话题,任由许负熵随时插科打诨,不管怎样,嬉笑怒骂都能收放自如。真正的许负熵,最像许负熵的许负熵,就这样被放了出来,开始撒野。
可是,刚刚的答案只是理想条件下的理想状况。
题目远比生活要容易得多。
充满了不理想。
所以黄蓉在和郭靖分手前才会选择两个人一起在长岭上淋雨,而不是快马加鞭。
那些躲不及的雨,和就算躲及了也会窜进来的风,是世界为它冠好的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花落谁家。不是它自己说了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就算你改名换姓,该历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所以,其实,不管最后到底是跑还是走,淋的雨都一样,殊途同归,而你却不自知,傻傻的以为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其实,也不过是5-4和3-2的区别而已吧。
如果重新来过,自己不选择二中,或者不选择物生的话,是不是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了。
会吗?
所以,那些命中注定会遇见的人,总会遇见的。
半年之后,许负熵跟王木木说:“要是开学那天,赵主任问你选哪个班的时候,你选了8班,咱俩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认识。”说完,又驳回自己的话:“也不一定,说不定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一样的。
5-4和3-2一样,都等于1。
直到某次摘抄,看到沈从文的一句话,大作家一言中的:“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No.48
从梦中醒来,许负熵眯眼看看闹钟是凌晨两点半,头脑混沌,回想刚刚的梦境,梦见了很多很多初中的事。
回家的时候,跟弋阳在公交车站分开,坐上不同的车各自回家,他依旧躲在爷爷家避难。
那时候雨下得已经不小了,车窗花了脸,窗外的车灯被一串串雨迹拉得长长的。窗户因此也格外的亮。
一路小跑回到家,放弃了看书和偷闲,洗完澡10点,倒头就睡,直到现在,4个半小时。
一想到,明天是周末,就觉得仿佛还可以毫不顾忌地睡到天荒地老似的。
现在毯子很舒服,温度刚刚好。
窗外雨声闷闷的,沙沙响个不停,就像小时候停台冒雪花的电视,惹得人困意十足。
不远处,马路上有辆汽车驶过,车轮肆意把雨碾碎,声音渐行渐远,一切又归于寂静。
沉沉的睡意又锲而不舍地朝许负熵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