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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鹤鸣 ...

  •   小院一角的白菊已开至颓艳,再过几日,便要零落成尘。殷闻的手指在菊叶中穿梭,挑了半天,方才寻到一朵完整的尚可入药。
      两指稍稍发力,忽略掉菊茎上隔靴搔痒的细密绒毛,白菊带着平整的切口落进他脚下的箩匾,意态舒展地绽放,等待着更加有用的结局。
      确认了这丛白菊中只有这一朵能符合柳述怀的要求,殷闻手上的动作骤然加快,力度拿捏精准的指风扫过菊蕊,不过片刻,菊丛中尚算纤长完整的菊丝脱离菊心,纷落如白雪,只留下其他泛黄枯萎的残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终究逃不过零落成尘的命运。
      将掉在地上的菊瓣拢了拢,挪到匾中,殷闻一手抄起箩匾,另一只手则是执了放在另一边的水壶,转头为墙角的花架上的忍冬浇水。
      这些忍冬是他前几日才插下的,不到拇指粗细的藤蔓看上去袅娜细弱,但是却不畏严寒,大有迎风怒开的势头,却是这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生机勃勃。
      小院中未栽寒梅,只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的银杏荫翳庭院,一些药材都种在院外的药田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植物踪影。
      殷闻心底一直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里,万花弟子大都是喜爱莳花弄草的。然而柳述怀对待这些生意盎然的花草,却还不如对待他一屋子干枯脱水的药材上心。
      只是他身在别人屋檐下,彼此约法三章,各不相扰,这些关涉到个人兴趣爱好的话题,却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按照柳述怀的要求打理好小院这一角的白菊和忍冬,又去院外的药田巡视了一圈,确认自己昨日播下的桔梗种子没有被途径小谷的雁儿叼了去,殷闻回到灶间,不意外地看到一盅黑褐色的汤药正在炉上温着,而煮药的人却是径自回了屋子,两个人连个照面也没打。
      熄了药炉的火,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殷闻知柳述怀这时候应当是回屋午睡,便也没打算去叨扰他。
      他常年习武,作息皆有规律,从不在固定的睡眠时间外小憩,哪怕冬日里太阳出得晚了,仍是雷打不动地卯时三刻便会起身练剑。
      然而柳述怀却不同。
      除了每日至少要捱到戌时才肯从药房回去,偶尔殷闻二更出来起夜,依然能在旁边屋子的窗上看见柳述怀的身影。
      至于晨间,那更不必说,柳述怀几乎是随便睡到几时便几时起,起来后拿着殷闻在灶上存着的馒头稀粥囫囵吃了,便又一头扎进药房,开始循环往复的生活。
      殷闻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这样散漫懒惰的人,若是早些时候放在他身边,定是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的。不过如今他迟来一步,姑且算客,还要仰赖柳述怀为他拔毒,由此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这样去了。
      而且殷闻后来又仔细地想了想,柳述怀之所以作息如此混乱,畏寒嗜睡,跟个冬眠的松鼠似的,怕也是与他那一身不良于行的经脉状况有关。
      如此一想,不满的情绪便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怜悯充斥在殷闻心间,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当然,柳述怀很有可能并不稀罕他的怜悯,不过这并不是他不给予同情的理由。

      直接用冷水涮了碗,殷闻甩干净手背上水珠,反身绕到灶间后存放杂物的小隔间里抱了一篓新炭出来。
      风雨楼叶楼主每隔半月会遣人送些日常生活需要的杂物来,他有时有事出谷,也会顺手带一些回来。
      如今入了冬,天渐渐冷下去,药房里银炭消耗的速度远比他屋里快上许多,他免不得地多备些,放到柳述怀好取用的地方才行。
      抱着一篓银炭,上面摞着盛满白菊的箩匾,殷闻推开药房的门,打算在柳述怀醒来之前先把药房弄暖和一点。
      然而他刚转身准备关门,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扑簌扑簌的翅膀扇动声。
      来不及将面前的箩匾藏到身后,一只大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尖尖的长喙一转一啄,已将放在箩匾最上面一层仅剩的那一朵白菊叼在嘴中,擦着殷闻的而过停在案头,将那最后完整的一朵花拆分下肚。
      “青霄,别!”
      药箩被大鸟宽阔的羽翼带过,扑翻在地,来不及制止自家豢养的仙鹤见什么都要吃的行为,殷闻手中一松,将炭篓重重放在地上,伸手便去捉那大鸟。
      那鸟儿通人性,见自家主人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翅膀一扑棱瞬间便逃上了房梁,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是不解,又像戏谑,却让因室内堆的东西太多,轻功施展不开,不方便上梁抓鹤的殷闻有些束手无策。
      半是威逼半是利诱,殷闻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将前来送信的仙鹤引出药房,又从自己房里找了点前段时候收着的芦苇来慰劳它。
      看着似乎永远都吃不饱的小祖宗嫌弃地慢慢咀嚼着不够新鲜的苇芽,殷闻这才有空伸手,从青霄的右爪上取下那枚不起眼的细小竹筒。
      他刚把其中塞着的信纸捋平,才看到第一个字,忽然听见院子里门声一响,却是柳述怀含着三分怒意的声音瞬间爆炸在他耳中。
      “殷闻,你的鹤又进药房了?!”

      来不及看信,只能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殷闻大手一挥,迅速推开房门,卡着罪魁祸首的颈子一并站到柳述怀面前,负荆请罪。
      “抱歉,我没管好青霄。”
      殷闻是个好相处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的鹤也好相处。当初殷闻入谷的时候瞒下了有鹤一说,等到后来仙鹤青霄第一次为他送信时柳述怀才知道,然而那时已经来不及把人赶出谷了。
      其实要是单一只鹤宠也没什么,然而殷闻的这只鹤却天赋异禀。不仅胃如饕餮,还不挑食,见着什么植物都要扑上去嚼上一口,柳述怀之前新收下来晾晒在院中的一箩天冬就惨遭荼毒,更不要提有一次放它进药房的惨痛后果了。
      对此,殷闻曾做过保证,平日里都让青霄在外传信,哪怕回到谷中,也一定不让它打扰柳述怀生活。
      只是看着如今药房里被青霄一翅膀扇翻在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三个箩筐,一只瓦罐,数张笺纸,殷闻只能把埋着的头继续再低一低,右手微动,却是把仙鹤往身后藏了藏。
      柳述怀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殷闻的小动作。
      他本来只是因午睡得不好有些头疼,又看见仙鹤捣乱而生出的一丝抱怨,此时却俱都化作对殷闻的满腔怒火:“你藏什么?我看你这仙鹤也养得够肥了,我还没研究过鹤肉鹤骨是否能入药,你把它给我,我宰了它正好研究一番!”
      柳述怀说到做到,明明是文文弱弱的一个病秧子大夫,但下手干脆利落,看上去屠夫还要心狠手辣。
      殷闻曾亲眼见过他将一只失群受伤的大雁一刀捅死,如今这雁骨还泡在药房角落的黄酒里等待研究,如果让青霄落到他手上,这下场……
      身后青霄还在奋力挣扎,长翅扑闪扑闪,尖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吱喔”声。反手掐着仙鹤的脖子让它不要乱动乱叫,殷闻正对着柳述怀,只能赔笑着拖延道:
      “这个,呃,我们纯阳研究过,鹤肉鹤骨是不能吃的,想来也不能入药。我在这里代青霄向你赔罪,药房我会收拾好,弄坏的药材我会从镇上买了带回来,我这就去买,抱歉!”
      话音刚落,殷闻便是一个转身,连大门也不开,直接靠轻功跃上墙头,逃也似地翻出了小院。

      柳述怀跟不上他的行动,本打算扬声道一句“你不需要回来了”算是表达自己的好走不送的心意,然而眼底余光一瞟,却意外地注意到孤零零地立在药房门边的那一篓新炭。
      上前几步,拨开扣翻在炭篓上的那一只药匾。洁白的菊瓣被倾倒在乌黑的炭条上,就好像真有那丝丝缕缕的银线于其中贯穿,每一根银线的长短如出一辙,毫无杂色,一看便是有人精挑细选,认真打磨,一笔一划皆是按着他的要求尽善尽美,一点也不曾懈怠。
      他静静地站在这一篓白菊银炭前看了半天,直到药房内炭火燃尽,温度骤然降低,这才堪堪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院墙。
      只是那一句好走不送,最终没有说出口。

      也许还有点用吧。
      柳述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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