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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长命在洛阳(十) ...

  •   大晁这一年来大事频发,说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改科举,选贤举能,唯德是与,凡志在青云者,无论出身。
      削侯爵,三品军功以下者,处世袭,延二世为止。
      亲命八府巡按,赐龙牌,大江南北,昏官尽斩,庸官罢黜。
      御史台新官上任,京城风声鹤唳,各方势力尽收敛手脚。
      刑部大小之狱,卷宗重审,冤案放还,漏鱼不放。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皇帝措手不及的几把火,可是烧得京城各方势力顾头不顾尾,狼狈的很,各地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上龙案,各地的特使也是飞马奔驰往来,城中闹得人仰马翻的。
      无论各方势力如何施压,皇帝似铁了心要动的就是他们,奏折似鱼入江河,无影无踪,特使被闭门在外,无功而返。皇帝的火烧得可是他们百年的根基,贵族特权一旦败退,寒门清流极可能趁此机入主朝廷,届时东山再起,如天方夜谭,所以急着跳墙的贵胄们决定,既然拿皇帝不奈何,左膀右臂离奇身亡更容易让人接受。
      骤紧的风声翛然一转,两个地方,瞬间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端看哪家按捺不住抢先下手去抢下第一块肥肉。
      丞相府,天行阁。
      “大人,逆贼已全部拿下,剩下的几个活口该如何处置?”黑衣的侍卫站在门口恭身抱拳低声禀告,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弥漫的血腥味从门窗外飘进来,却丝毫不影响屋内端坐的人若有所思地摆弄着什么。
      半柱香的时间,顾念抿了口茶,道:“剩下几个?”
      侍卫一愣,显然没想到会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四个。”
      顾念点了点头,从桌子上的木盒里随意抽出四块刻了字的木牌递了过去,侍卫顿时为难起来:“大人你扔过来吧,属下怕弄脏了屋子。”
      “既然自称属下,到我门下,却违抗主命?”顾念笑道,同时伸着的手扬了扬。
      侍卫无奈,拘谨的跨进门,快步接过木牌,翻过来一看。
      薛,赵,齐,魏。
      “你把这些木牌放在他们身上,全部扔进抚宁府,务必动静闹大些。”
      侍卫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这是祸水东引,旋即担心:“可是,抚宁候不上钩怎么办?”
      顾念起身踱到窗前,今夜的明月被兵戈的戾气罩上几分肃杀之气,轻咳一声。
      “真真假假,由不得他。”

      御书房的门刚一推开,就听见里面笑道:“你们猜今早是谁来过?”
      顾念和韩玖同行而来,听见后略一思索,当下了然。
      “怕是抚宁侯吧。”韩玖拢着袖子温言笑道。
      李域承低头描着丹青,状似专心致志,实则一心二用地和他们讨论着:“今早一下朝,抚宁侯就急急忙忙的上御书房表忠心了,这老狐狸还怕朕有疑,还扯上了薛魏两家的后腿,说他们有意拉拢他。”
      “看来薛魏两家前几天的联姻成了反而加深他的戒备心,他们本以为背靠抚宁侯这颗大树好乘凉,到头来前功尽弃。”韩玖意味深长的说,“如今朝堂上争论不休,主战派和主和派各执一词,谁都想压上对方一头啊。”
      “前几日你们两边动静闹得挺大,顺势推舟的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吧。”李域承将笔投入笔洗中,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而晋之手中还有秋试的事务,马虎不得,所以只能是顾念你拖他下水了。”
      默不作声的顾念抬起头,样貌依旧是清秀和顺,眼睛澄明清澈,如今看来,清归清,可就是不见底的深。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顾念眉宇间不知何时竟添上几分威仪。
      “抚宁侯手握云南十万兵马,又身处边陲,若非皇命绝不会进京。他自恃身份尊贵不欲蹚这摊浑水,以为中立,便可作壁上观,洞若观火,好坐收他的渔翁之利,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生性多疑,让他以为薛魏两家结盟不成反起杀心,一个不理政事多年的人一旦退无可退,只能选择万无一失的人。”
      “所以你不确定是那些人真的要拉拢他,干脆用杀手去试探?”李域承见顾念点头,心下也明白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韩玖思索,问她:“你是想招纳?”
      “到时候招纳还是削藩都不是他能选择的了。”顾念淡淡的说。
      讨论过秋试的事,提拔几个贤臣后,李域承对着窗外蔓延的灼灼红叶背手而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顾念和韩玖没问只是安静的等待。
      “朕要御驾亲征。”李域承道。
      两人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皱眉沉默不语。
      御驾亲征,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但实在是少得可怜。君王是一国的信仰,信仰倒了,天下必乱。
      两人作为心腹,也知道论行军布阵,李域承不在话下,如果只是坐主帅帐,他二人自然无异议。
      怕只怕他想上阵杀敌,沙场上刀剑无眼,任凭你武功再好,也绝敌不过众矢之的。
      两人的沉默在李域承预料之内,他走回主位,却没坐下,而是伸出手抚上几案上平摊的丹青画。
      万马奔腾,大杀四方,纵然是含蕴的墨画,也难掩画中戾气和野心勃勃。
      “李家先祖驱除夷番,讨伐昏君,开国定天下,这万世的功业哪一样是不沾血的?社稷安危,一在将军,有国不臣,理应讨伐,无论朕是天下君王还是李家儿郎,身先士卒,才不辱帝王将门之风。”
      顾念愣愣看着她有些陌生的坚毅眼眉,仿佛穿过风雨侵袭瞬间成长的无坚不摧,她反驳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对峙的双方有人先败下阵来,说:“京城当时太平。”
      顾念猛然抬头,竟然是韩玖先松口,二人平静的望向她,等待她的抉择。
      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的帝王,他的决定不需征求他们的意愿,只是他相信他们,能懂他拳拳之心。
      她闭了闭眼,轻笑,他愿意相信他们,那她也只好陪他走这一遭。
      “好。”顾念沉声道,“但臣随行。”
      难得的固执,李域承似乎又看见以往固执地叫着自己小域的顾念,飞扬的眉眼,气得他跳脚又无可奈何,那时的他们,还不似如今彼此疏淡,檐边窗下,他们也曾无忧。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交给你们了。”
      不能有不该的妄想,他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义禧三年秋末,帝亲征西北,国师随行,韩相留守京城。城中百姓夹道相送。
      义禧三年十月,抵达边塞风城,守将出关相迎。
      义禧三年十月七日,蛮夷突袭,国师下令闭守城门,突天降大雨,未果。
      义禧三年十月九日,蛮夷逐击晁军骑兵至泥泞草地,骑兵皆弃马步行,蛮夷喜,乘胜追击,不料深陷草地中,伏兵乱箭射杀。骑兵回城复命,帝问大喜,问:“计为何所处?”答曰:“国师。”
      义禧三年十月三十日夜,老可汗卒,蛮夷内乱,浑邪王下令封锁消息,子时一过晁军至,趁守备空虚,一举攻下叶城,不过两个时辰。浑邪王拍案而起:“何人领兵?”曰:“大晁皇帝。”又问:“中原人如何知吾等中莫非有奸细?”探子踟躇:“据传回的消息,是大晁国师的计策。”翌日,蛮夷城门外前三具无头尸,皆为城中奸细,浑邪王长叹:“是吾等轻敌。”
      义禧三年十一月,大雪纷飞,呵气如冰。营帐里炭火长燃,星火温暖,顾念席地而坐,伏案提笔,手边是柴薪煮清茶。
      突然喉头发痒,身子后撤,咳得撕心裂肺,盆中炭火星火微弹。
      好半天才平息,她提起茶壶,斟了杯热茶捧在手中发愣。
      帐帘一掀,风雪裹着寒气入室,来人身上挂着微融的飞雪,手中的汤药却热气腾腾的,还有些许药汁沾到手指上,此般情形,像是匆忙而来。
      “风寒为何这般久都不见好?”李域承将药碗搁在几案上在对面落座,皱眉问道。
      顾念捏起纸角放在火边,轻声道:“风寒哪有这么容易好,我又不像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
      他觉得好笑,问她:“那照你这么说,你也得风里来雨里去才会好?”
      顾念笑得无辜:“那多辛苦,我还是坐我的垂堂。”
      两个月来,两人相处似亲密无间的朋友,李域承甚至觉得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跃马横刀,征战不休。他胜过,百军欢呼,顾念于人外笑得灿烂,他也败过,满身伤痕,顾念于帐中埋头布阵。胜败有之,哭笑亦有之,与袍泽兄弟忘记身份,畅快淋漓的同哭同笑。
      出生入死,患难才见真情。
      李域承看着纸页上的图案有些好奇便取过来细看:“这是什么?”
      “石阵图。”
      “看着怪简单的。”
      “越是简单的阵法,才越容易出人意表。”顾念笑。
      李域承挑眉,拿起笔杆子开始解阵,顾念也由他去,自己端着药翻书看。
      草图一张又一张从笔下流泻,字迹也越发潦草,约莫两刻钟过去了,李域承终于撇开笔,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满意的笑笑:“顾念我解出来……”话刚出口就顿住。
      对面的顾念已经枕着书本睡着了,苍白的面容映着火光才有几分血色。
      李域承心一动,这阵法怕是她熬夜做出来的,前几日的接连胜利,军队士气高涨,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蛮夷得以重整士气,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已错失良机,所以下次交戈的第一仗必须拿下。
      这石阵图是真正的返璞归真,粗拙不失精巧,连他也要花大把时间去解。
      大氅覆上顾念肩头时,她迷糊的醒了过来,半眯着眼。
      “抱歉,吵醒你了。”李域承压低声音轻声道。
      顾念探出手抓过图纸,露出“果然如此”的狡猾笑容,“你把第二行第三格往下移一格试试。”
      李域承接过图纸,试着推移后,不由得怔忪,说不出话来。
      “这是活阵,千变万化,真正的动一处牵引全身。不枉我费心费力的做出来。连你都没看出来。”她说着说着就又睡过去了,尾音化作呢喃消失在唇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胜利笑容。
      李域承坐在案边静静地看着少有的笑容,似乎国师的身份是枷锁,亦或是自己不开心,自那以后,见的更多是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像这样的笑容在长大后还是第一回见到。
      他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摸顾念的头,不复儿时的别扭,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淸愁和温柔:“阿念啊阿念,我该拿你怎么办?”反反复复,起起伏伏,以致入了心魔。
      爱不得,恨不得,舍不得,怨不得,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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