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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长命在洛阳(六) ...

  •   深院高墙,参天古树,云淡风轻的少年,摇落一片春心。
      “程小哥,何不到屋里一坐,顾姑娘怕是要迟一些。”被一众怀春的小丫鬟七手八脚的推出来,碧色罗裙的少女晕红双颊,怯生生的搭话。
      程域转过头目光越过娇滴滴的小丫鬟投向后面那紧闭的门扉,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半晌,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自顾自的浅憩,并未瞧见那小丫鬟对身后藏头露尾的众人摇头憾然离去。几月前,和顾念下山时,恰巧遇见一户人家哭声不绝如缕,家仆捧着白纱白纸进进出出,哀容愁布,一片惨淡,本不欲沾这白事,可顾念停在门前就定住走不动道,垂头思索半晌,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他,“前几日我例行推演,倒有别离之意,却并未发现有白丧之礼,有蹊跷。”说着就拖着他大摇大摆进了门。
      城外悬壶山的顾姑娘无人不晓,点明来意后更是急急通报给家主,一路跌跌撞撞赶来的夫妻俩皆是声声泪下,唯一的女儿猝得突然,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就撒手人寰了,怎能不叫人哭得肝肠寸断?烦请姑娘一看,夫妻俩感激涕零云云,总之,顾念想的不错,这家小姐并未咽气,而是命息微弱至不可闻,又是误诊,才有这虚惊一场。照理说,这日行一善功德一件,却不想摊上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由着这位小姐常年身居闺阁,身子单薄,娘胎带的病可调不可治,本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且将她这虚身子调养调养未是不可。可这下又免不了半月一下山的往返路程辛苦,不得暴露山上迷阵踪迹,只能是徒步而行,可偏逢屋漏连夜雨,不晓得这劳什子小姐何时瞧见跟来打酱油的程域,顿时倾心以付,无限深情。本来么,大家小姐哪种郎才俊貌没见过,鲜衣怒马,锦帽貂裘,人家偏偏就瞧上这书本上备受推崇的出尘气质。这下一家欢喜一家忧。
      喜的自然是这户人家,能与顾小菩萨攀上亲,就算倒拿彩礼都划算,何况人还生得俊俏精神,忧的二人只能商量,人命关天,顾念说,要不你就待在家里等我回来,你要嫁的话也随你。被程域无视掉,思来想去,大不了不进这屋,到外院去歇脚,才有这一站就是半天的苦差事。程域长叹一口气,这年头好事也难做。
      吱呀一声门里有人探头探脑的,片刻她钻出来轻手轻脚和上门后蹦蹦跳跳到他面前,见他一脸烦躁,噗呲笑出声,打趣道:“愁着脸做甚?里面可有位风月佳人心心念念要和你牵起红线姻缘呢。”
      程域听到这个就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顾念哪里找来的些个故事本子,尽是艳俗故事入不得眼的,某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彼时坐在石凳上左手握了卷佛经,右手边却摊着话本,名其名曰,事事尽有可参悟之道,程域默翻白眼,也不怕污了佛祖灵台清明,扔了一摞又一摞,隔天又会有一摞堆在墙角边,跟长蘑菇一样,生生不息。
      其实顾念也不怎么懂书中的风月段子,只觉得人之间也可以有那么多的花样来相遇相处,有些好奇。但她觉得打趣程域更有趣。见他不理自己抬脚就要走,自知没趣地亦步亦趋跟上去搭话,“小域,咱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他们说今夜有庙会,明天回去也不迟。”说着小跑到前面,躲开程域要抓她的手,回头笑得狡黠,程域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的一脸无奈,以及眼角微弯的笑意。

      是夜,华灯初上,月白风清。
      河水淙淙,三两红烛帐暖的画舫飘来渺渺琴声,贴俯在粼粼水色上漾出几圈涟漪。岸边弱柳扶风,微湿的青石板,模糊的红影像晕染开的胭脂。两侧悬在红绳上的六角绢灯五光十色,走马灯间的画影栩栩如生,应接不暇的琳琅商品陈列在路边,人们或独自欣赏,或携妻带子,人声熙攘淹没在人海中,摩肩接踵,笑意盈天,好不热闹。
      顾念兴冲冲的拉着程域一头钻进人潮中不亦乐乎,难得她大喇喇地出现不引人注目,当然要可这劲儿撒欢。猜谜,斗鸟,套圈还有一路的耍玩意儿都挨个试遍;烤串,糖卷,凤爪还有一列小吃横扫而过。人们只听见有银铃笑声从身后穿过向暖灯深处远行,蓝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像风来无影去无踪,抓不到摸不着的潇洒逍遥,令人久久的失神。
      总角的小童趴在父亲宽厚的肩头,睁大黑白分明的圆溜大眼好奇的瞧着面前的蓝衣姑娘,黑发黑眸晕着暖红的灯火,在沉沉夜色中不太真切的面容,眉梢眼角堆上款款笑意,嘴角抿着好看的弧度,递给他一串糖葫芦,朝他眨了眨眼睛,周边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一闪神,人就不见了,好似庄周梦蝶,一场虚无。
      半晌。
      “爹爹。”小童拉拉父亲的衣服,软声软语叫道,“我看到神仙姐姐了,她给了我这个。”还扬了扬手里鲜红欲滴的糖葫芦,天真单纯的笑颜惹得人忍俊不禁。孩童天真烂漫,仿若戏言的话落在大人间本就不会相信,却也乐得有祥瑞庇护,纷纷放声大笑附和着,仿佛他们真的见过行走于世的神仙。
      顾念蹬蹬跑上朱红的廊桥,大舒口气,撑在栏杆上看庙会万家欢乐。甫时和程域走失,她倒不急,照样玩得尽兴,因为她看见沉浮人海的程域在找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看出顾念在故意躲着他,索性不急闲庭信步。顾念莞尔背着手汇入人流顺着廊桥而游。
      朱红的廊桥横跨御河,复道行空,像不霁的虹。两侧仍是红灯高悬,却是纸糊而成的,以墨笔点成百花,一眼望去,百花齐放,万般春色。挂着这些小玩意儿的架子后面是笑容可掬的小贩舌灿莲花地招揽生意,偶尔风轻抚而过,引得铃铛微摇,顾念抬起手轻点在那些铃铛上,一路跑过去,顿时叮当作响,曼妙得很。
      趁着人们好奇地四顾,顾念偷笑着跑开,停在一个买面具的摊子面前,颇感兴趣地打量这些墨笔勾勒,朱砂点染的神鬼面具,本坐在一旁的老伯站起身慈祥地问道:“顾姑娘,可喜欢老朽做的面具?”
      顾念见有人认出她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手往衣袖里要摸出铜板:“老伯,面具多少文一个?”
      老伯呵呵笑了两声:“顾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你若要付钱,老朽可就不能卖你了。”
      顾念手一顿,迟疑道:“这……”见那老伯坚持,默默踮起脚取下一个狐仙面具戴在脸上,顾念歪着头看到老伯在笑,微微掀起面具的一个角,俏皮的笑了笑,在离开时,悄悄在挂面具的地方挂上一个小瓷瓶。
      里面是烫伤膏,老伯手上有一处烫伤。
      程域并不急着找跑得没影的顾念,而是晃晃悠悠的四处闲逛,他突然觉得洛阳也不错,没有纷争,没有阴谋,一家灯火一围炉的热闹令人神往。方才他听见有个孩子说见到了神仙,忍不住笑出声,童言无忌有时候也觉得轻松,仿佛在告诉他世间美好的东西足够多,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去找,所以足够美好。
      他在人潮涌动中看见一个泰然如礁石处之的人在前方等着他。
      不是顾念。她不会安静的等待。
      而是一个锦衣玉冠的十七八岁少年,拢着长袖温和的看着他,笑容浅淡,稳如磐石。人声渐远去,仿佛世间唯有两人默默伫立在时间洪流中。紧接着,那锦衣的少年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一个长辑后。
      烟火升腾,炸若惊雷。
      少年轻轻开口,声音刹那间被欢呼的人声淹没。
      即便这样,他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殿下,他叫自己殿下。不是程域,不是小域,而是域承,于七岁继任帝位的痴傻三皇子。
      周身景致流转,历经冬来暑往,春华秋实,仿佛眼前又倾倒一池春水碧荷,自己崇拜敬仰的老师,轻轻推出一个眉目温润的孩子到自己面前,含着笑对他说:“殿下,这是犬子,虚长殿下一岁,即日起是殿下的伴读。”
      这么多年过去了,韩家早已被抄家灭族,他还活着,自己本应该高兴地拉着他一番久别重逢的问候,可自己没有丝毫激动的情绪,而是一种麻木,绵密的痛。也许是因为自己知道他为何在这儿,又为何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许是因为他瞧见少年眼底的锋利,凌厉得令人敬畏。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镇定:“晋之。”
      尘封多年的名字破土而出,沉淀了儿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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