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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风雪与琅琊(番外) ...

  •   白旋从未停止过思考。
      自己是如何喜欢上陆苍绪的。
      明明家破国忘皆败于他手,明明行事无常她伴侧如虎,她想,也许是那夜的茶被换成了酒,蒙了神思,蒙了心绪。
      总之,一句话,她的确对他是那种传说中浪漫却一般没有好下场的钟情
      不过骄傲如她,自然不肯落于下风,既然明确了心思,便卯足劲去追。
      她这样性烈,也要归咎于这个时代。
      国土分裂,诸侯并起的时代,朝生暮死,不是稀奇。待父亲因病而故,母亲悲痛过度紧随其后,自己的两位哥哥不得不在危亡关头披挂上阵相继战死,适逢内奸兴风作浪,前线不得太平,庙堂也是炸开了锅,那时不过十五岁的她血冲头顶孝服未除便提着长剑一路杀上朝堂,红着眼宰杀了几个朝吵着要分地而散,美名其曰是保全百姓的大臣,那些满口只会之乎者也的人见状也焉了下去,不敢再提。
      她冷笑,都是些个好臣子,这就是她齐国最后的忠臣!
      不善阴谋鬼作的她请了已退隐的师傅陈烁主持大局,自己决定赶赴前线浴血奋战,即使同两位哥哥一样死在铁骑之下,便也是荣光。临行前,陈烁看着她,愈见苍老的面容被颓败光景折磨的憔悴,他叹气说要交给她两样东西,一样是曾随他驰骋沙场,有着赫赫威名,一样是专门为她铸造的。
      方天画戟和青铜鬼面。
      他说:“老了,只有劳烦公主带着多见见世面,教它白白蒙上尘,是生是死,也如同这鬼面一般,不于人前动容。”她对他跪下身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血痕沾染,黄沙刻骨,刺痛了她的眼睛。
      前线并不是她想得那样情势简单,虽仰仗着兄长们的心腹,也是得过且过。可这不够,远远不够她所愿,她隐忍多时不发便是在等候,蛰伏战机之下,潜心等待时机。
      她在等待一场大战,要让她一战成名,威慑一方的大战。
      于是谋划布局三月的逐野之战里,果然齐国有名将的名声大作,震得周围列国国君纷纷从脂粉堆中抬起脸来,震得军中反叛势力收束手脚,在此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安插人手,剔除奸逆,战略由攻转守,休养生息。
      终于天下格局隐约可见,晁离大致两份,一南一北,分庭抗礼。
      她把自己关在门内分析其中的局势走势,最后还是走到山重水尽的境地,她束手无策,齐国不过是个小国,何以能抵挡两国倾轧,无异于螳臂当车。难得的,她藏在房间里发了次脾气,砸光了所有的陈设,站在一地狼藉,她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琅琊。
      书中所言,不过四个字。
      降而争列。
      要她归降可以,权势一并拿来与她,足以安保她齐国子民不受战争流离之苦。
      战败国的百姓多境遇凄惨,沦为人下人,可不堪言,她不忍心,在其位行其事,她拼死也要保护那些曾一粟一饭供养过她的百姓,她的骄傲无关成败。
      直到那一年,她见到了那个人,月白的战袍,似笑非笑。
      身后是千军万马来踏平她的孤城。

      晁国朝堂关于她的事议论不休,而她用实绩堵上那些人喋喋不休的嘴,而那个人待她的确很好,多有照拂,轻描淡写救她水火。这种照顾,愈发令人放肆,她远离家乡性情多少变得有些急躁,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即便她藏得深也不代表不存在,陆苍绪看在眼里也从未说过一句责备的话。
      宴会那件事不了了之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越发说不清道不明,好在两人都是极为随性的人,相处得依旧融洽,她想着她还年轻,日后岁月丰足,不必急于给自己找不痛快,宴会后那时她遇到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心思细腻,有双见面难忘的慧眼。
      白旋记得她,女子是奉常大人的长女,温婉贞淑,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尤擅棋技,和陆苍绪也算得上相识一场的朋友,友情匪浅。她对白旋说:“腾王爷一出征,家中的事务倒难以顾忌,荒废不少。”
      单纯鲁莽如她也听得出这种家常话的言外意,他要娶的女子是要能相夫教子,打理事务的贤惠聪颖之人,至少不是她这种在边关打打杀杀的粗俗之人,何况手沾鲜血,戾气深重。
      她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仪态端庄,容色婉约,忽然笑出声:“那要也得有那个福气,那个命。”
      女子看着她明媚灿烂的笑颜瞬间变色,有些怒色,呵斥她:“口无遮拦,休得胡言。”
      白旋的笑挂在嘴角,一步步向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子逼近:“我怎么是胡言了,战场上又不长眼睛,局势又变化莫测,一不留神丧命此地轻而易举。”最后一句,她故意压低语气,宛如耳语。
      白旋看着她的眼睛就明白这个女子恐怕是没见过风沙和霜雪的,才能那样慧清。
      女子皱眉,反击道:“王爷武功盖世,区区战乱怎奈何得了他,你所言不过庸人。”
      白旋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不去扇她一耳光,惹的祸最近攒得有些多,不能在惹些收拾不了的麻烦,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以为战场上是戏文里那种为情义而存在的风花雪月场所,以为英雄就该不沾滴血,风度翩翩。可是搏命怎会有美感,那是距离人性最近的地方,贪婪,狰狞,丑恶和绝望,成为你不过一瞬间的百态人生,她见过那么一次,便再能忘掉,甚至夜夜梦中惊坐而起。
      她笑意渐冷:“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知也未必懂。”
      女子想反驳她什么,随即被她打断:“我就不同啊。”她本冰寒的眼瞬间缓和,像有阳光射在寒冰上,明亮而剔透,“你们除了藏在深闺外还会什么,我能与他并肩同行出生入死,你们除了遇事就哭外还会什么,我能排忧解难风雨同舟,你们除了远在千里漫漫等待还能做什么,而我能……保护他啊。”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句清晰,语速放得很慢,却笑意明媚,说道最后,几乎是天真似的满足。
      “我能保护他,即使远在千里。”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风都不肯轻扰,连阳光都相继捧场。
      却没看见有人站在她身后,五步之遥,紫袍清贵,笑得温柔无奈,亦有感动。
      这句话被她用信仰刻进骨血,纵然世事变迁,纵然感情隔阂,她也从未忘记。如今她站在城楼上,下面是厮杀的兵戈鸣声,遥望南方蓦然记起。她提着酒坛一步一步登上城楼,楼中一切能点燃的事物都被她一一点染,她想起前几日城中新采购的火油今日用上正好,不仅感叹句命数天定,她命如此。
      冲天的火势像重生的凤凰展开羽翼,焚火漫天,她行走在扭曲而灼亮的火光中,大口灌着烈酒,被呛得汗泪齐下,忍不住狼狈大笑,殊不知笑中揉进悲哭,一声一声笑得畅快淋漓,几欲喘不上气时,她通红的眼眶眼泪簌簌而下。
      火光中她将长戟掷地而立,抱着酒坛从袖中掏出信笺,颤抖的手拂过角落所描绘的铮铮梅花,笑得像得到糖的小孩子,满足而欢欣。她手指划过长戟的锋刃,削铁如泥的兵器划下的伤口很深,鲜血霎时顺流而下,她现在却也管不上这些琐事了,只顾着将手指摁在那信笺上,手起,印留,手指纹路明理绵长。
      每一份的纸媒婚约,都会有这个步骤,这是她为自己慎重地选下的一段姻缘。
      她也许觉得红色吉祥,也许会觉得新嫁娘的嫁衣美得不可方物,也会觉得指印贴合真的能触摸到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他们相守一生,命运相扣。
      只是这些她也许是真的还没来得及念起,无论是红色的嫁衣,还是相贴的指纹。
      那座在尘埃和烈火中苟延残喘的城就已成为废墟,轰隆巨响,刹那无声。
      那时她不过双十年华,还没有嫁过人,还没有如世间最普通的女子一样点过红妆,没有为自己披上新衣,还没有做很多很多她没来得及的事,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再见她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最后一面。
      她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想她这一生有过无数的遗憾,却欣慰的发现她从未真正做错过什么。
      有憾无错,大抵是她这短短二十几年来最完美的诠释。
      死是为了责任,也是为了当年不经意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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