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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返香城 ...

  •   从未试过心情是如此焦急,热锅上的蚂蚁确是贴切的形容,在飞机上如坐针毡,合上眼总觉得心悸,心里空落落地无所依归,急得要死之际,云朵偏偏在机翼下慢慢流过,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我只能干着急。
      急性脑膜炎到底是什么?这种连名字也甚少耳闻的东西竟然重重地压在心上,教人左移右挪也避不开,按捺着心情跟恐惧周旋,默默祈救上天让我看见一个健康无恙的修民,只要他没事,要我怎样也没关系,我只要他没事……
      不能再这样了,刚才入闸口前,麦克塞了一堆零食给我,说我有东西吃就想不到事情,现在还是多吃点好,但又告诫我别吃那么多,不然回去就胖得认不出来了,真是矛盾。
      我苦涩一笑,把零食都掏出来在座位的小桌子上整齐排好,平常三分钟就能解决掉,现在口里却干得不想吃下任何东西,薇安由昨天开始就叫我放松点,但这是我能控制的么?
      那个傻女孩,还以为拥着我,眼泪就能逃过我的眼,就算我看不到,肩上的凉意难道是幻觉么?她不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她?但要我选,还是会选陪伴我接近二十年的竹马,我的丈夫。
      匆忙间没收拾多少行李,反正最重要的已经拿了,我用拇指轻轻磨蹭着戒指上的刻痕,一道又一道,就像心底磨灭不了的烙印。
      修民……
      他的身影活在我的每段回忆中,自孩提起就没消失过,他以温暖滋养我的生命,以关怀灌溉我的人生,尽管我在家里不受重视,仍然能在他身上得到一切,若我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他就是为我遮风挡雨的高墙。
      窗外渐渐晦暗,浓烈的慌意在心中涌起,搅动着本已纷乱的情绪,寻不着出口的最后在眼角溢出,温热地划过脸庞,试图温暖冰凉的心。
      机舱又抖动起来,看着旁边惊惶失措的乘客紧紧握着扶手,我心中忽然平静,仿佛就是要死,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若能痛快地了断,总比拖拖拉拉受尽恐惧折磨来得好。
      只是现实不会如此痛快。
      一切又回复宁静,刚才吓得面青唇白的邻座转过头来夸我勇敢,我扯了抹笑敷衍过去,现在就是天上掉金子,我也笑不出来。
      无数次跟手表瞪眼后,飞机在预定的时间降落,我默默地拿了行李,步出机舱,在飞机和连接台的隙缝里漏出了一阵热气,把我逼回了现实中,也清晰无比地吐露一个事实──我回来了。
      此时心中更是沉重,随着人潮步向海关,心中思索着一会怎样召车直奔医院,身上香币不多,怕是要先赶到兑换店才能去车站,机场的兑换店在哪儿呢……
      在脑中不断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无意识地过了护照检查,我什么都行李都在手提袋里,也没必要在行李输送带旁边干等,抽了抽手提袋,我快步走出机场禁区。
      外面自是人头涌涌,不少人举着写有姓名的牌子等待着,也有些人翘首盼待亲人的归来,我漠然地看着,心底没来由泛起苦涩感,举目无亲就是这种状况了吧?连惟一的牵挂也在医院中生死未卜,望着满机场的人,忽然觉得热络的气氛和我并无关系,机场的沸腾人声像是隔了在玻璃窗外,仍然清晰却又离得很远。
      已经没时间容许我继续感慨,锁定兑换店的位置,我站到了柜台前放下手提袋,就准备掏出身上的美钞换成香币然后直奔医院,岂料脚下的手提袋却突然被人提走,我大惊,竟然有人敢整个袋子偷?
      转过身去就想夺回袋子,手一搭回袋子上,脑中却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最没可能出现的人却出现了──
      修民!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医院接受手术么?我设想过千百句说话在重逢时说,但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根本没想过他会如此出现在我面前。
      他瘦了,肤色深了,笑容却是一样的和煦,就算站着不动,也会自然地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就一直这么笑着,一直这么等待着。
      “欢迎回来。”
      听到这句,我开始慢慢自惊愕中回复过来,艰难地吐出一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仍是笑,看了我好一会,才淡淡地问:
      “先回家好吗?”
      毕竟有着二十年的了解,我知道他暂时不会说,只得把满腹疑团按捺住,点点头跟着他走。
      只是,到底,为什么他会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修民把我的手提袋放到后座,我此时已经钻上了车,他一坐稳便发动车子往香岛去,我有千百个问题在心头想问,可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得把问题咽回去。
      局促得令人手脚僵硬,我不安地挪动身子,耳边听得他问:
      “累么?”
      我摇摇头,“不。”
      我在机上担心得要死,都没睡过,难道要说出来么?反正他什么都不解释,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无话可接,话题就此中断。
      良久,他又说,“香城这阵子很热,听说有好几个人热昏了要送医院。”
      “嗯。”我又不在香城,能答什么呢?“美国倒是很清凉。”
      这次轮他不说话,话题再度中断,直到下车之前一刻,车厢里还是只有一起一落的呼吸声。
      当大门打开的一刻,由我亲手布置的家赫然入目,一切既熟悉又陌生,隔了两年再次踏进这里,心中不仅没百味杂陈,反而是一片澄明,在电光火石间看清两年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地困在四面墙中挣扎,而又是多么勇敢地抛下一切赴笈美国。
      也许,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勇敢,才能勇敢。
      他放下了袋子,“饿吗?”
      我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笑着问。
      我也没拐弯抹角,“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不先坐下?”他仍是笑着,走到沙发坐下,我只得跟随。
      “是谁打电话到学校找我的?”
      “不高兴回来么?”他没正眼望我,顾左右而言他。
      “修民!”我提高了声线,不喜欢这种置身雾里的感觉。
      他收起了笑,甚至可以说是收起所有表情,脸色铁青,双眼紧紧盯着地毯,就是不开口。
      这算什么?我微恼,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的耐心被他消耗几次,已经所余无几。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仿佛预见他说出口的必非好话。
      他还是沉默,我再问:
      “你到底有没有生病?”
      他抿嘴,不情不愿地吐出“没有”二字。
      “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手在震,身也在震,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他骗我……
      “是。”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打碎了我所有希冀,我想笑,当一切都是玩笑,可是笑不出来。
      这算什么?
      心中愤怒轰然而出,我担惊受怕地赶回来,不敢合眼不敢稍迟,甚至把美国的一切都抛下,迎接我的竟然是一个骗局?我整个人气得发抖,深吸几口气逼自己接受现实,良久才自齿缝逼出三个字:
      “你骗我?没有脑膜炎,没有住院,没有手术,什么都没有?”我听到自己尖锐无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什么都不顾跑了回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和傻子有什么分别。“这一点都不好玩!”
      他仍然惜字如金,垂首偏头看着几步外的木地板,像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骗回来了,连解释也不给我一个?为什么要骗我回来!美国那边还在上课,不去一节已经要熬夜补回来,现在不知要浪费多少个昼夜才能追回,我为了你赶回来,但你竟然骗我!”我执意要得到答案,不只是不甘心被骗,更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损我不利他,更令关系恶化,他为什么要这样?
      “是,我是骗你,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仰着头望他,余怒未消。
      “我完全想不到任何理由。”我冷冷地说。“为了骗我回来,你可算是挖空心思,串通公司秘书、吴家佣人甚至医院,这花了你多少时间去策划?这么大费周章把我骗回来,你最好有充分的解释。”
      “难道要你回来还需理由?”他抓着我肩。“难道你就这么不想回来?”
      “这不是理由,我是想回来,但不是被骗回来。”我毫不留恋地拨开他的手。“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回来之前也没怀疑过,现在迎接我的却是个骗局,你是完全毁了我对你的信任。”
      “我毁了你的信任?”他冷笑,“这句话不是由我来说么?”
      我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的信你为何迟迟不回?由原来的一个月一封到最近三个月也没消息,就算回了也草草几句住笔,拨了几通电话到宿舍,每次都找不到人,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我一愣,“信没回是因为要赶报告,你写给我的信就不草率?我哪知道你会拨电话来?这就是你对我的信任?连跟朋友出去玩也要怀疑?”
      “你那些算什么朋友!”他冲口而出,复又于眼中闪过后悔。
      我看出些不对迳,“什么意思?”
      “没事。”他扭头。
      “说!”我大喝。“把话一次说清楚!”
      “朋友会用车子载你十小时,为不相关的事尽心尽力?美国人哪会安着好心!”他冷着一张脸。
      “我和麦克只是朋友,而且我和他大部份时间也不是独处,你不要乱想。”
      “那你还和谁在一起,那个变态?她会和你这么好怕是有着非份之想,你根本不应该理会她!”
      我想了想才知道他说薇安,这次可真是彻底动怒,“你凭什么这样说薇安!”
      薇安一路支持我走过两年的美国岁月,若不是有她的支持,我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而他竟然以那小小的一点否决薇安的全部?
      “她是个同性恋!会这样黏着你不会有他心?你别太天真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怒问,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薇安是同性恋?”
      我三个月没回信,薇安的事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他根本不会知道。
      他偏开头,沉默。
      我眯着眼,咬牙切齿地问:“你派人跟踪我?”
      大厅中突然的平静和前一秒形成巨大反差,一股悲凉的笑意自心中冒起,可笑可笑,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存在着信任,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就像是雪白高墙突然瓦解,露出了丑陋狰狞的现实,我无法形容心中感受,原来是我太天真,以为去美国前的说服凑效,让他对我有了信心。
      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宁愿去相信别人,相信征信社,也不相信我──他的妻子。
      “不是这样的……”他想解释,但我心已冷。
      “已经无所谓了,若你真相信我,不会骗我回来。”
      “梅龄……”
      我冷冷地瞪着他,清清楚楚地把字一个一个吐出:
      “吴修民,你让我呕心!”

      我生气地冲到房间关上门后,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的脸,终于稍稍冷静。他吵到后来皆一言不发,明显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为什么他明知理亏还要骗我回来,还要派人去跟踪我?
      比起这个庞大的骗局,我是更愤怒他派人跟踪,把我弄得活像红杏出墙的妻子,我相信他会待在香城清清白白,自然以为他也相信我在美国守身如玉,结果呢?
      信任是双向的,可我现在才发现全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是不是高估了修民?
      抹干脸往床上躺去,辗转反侧好一会,忽然又想,他或许是太想念我才会把我骗回来,两年的时间并不短,别人到了国外都会思亲,留在家里的同样思亲也不无可能。至于派人跟踪的那件事……就当是他关心我吧!
      这样想了一整夜,气慢慢平了,待得早上拉开了门,看到他颓然地半躺于沙发上,我心更软了,昨夜想了一箩筐的斥责通通吞回去,淡淡地跟他说只要替我买机票回美国,一切就先这样算了。
      我满以为他会答应,毕竟他也知道我气得要死,总不会硬拖着不肯收手,岂料他慢慢地抬头看了我一会,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
      “不。”
      我愣住,不能相信他竟说出这个答案,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宁把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香城,也不肯放我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他又是沉默,我好不容易平伏的脾气再次冲起,瞪着他好一会才勉强按捺住不骂起来,转身去翻放在一角的手提袋,却没找着要的东西。
      “我的护照呢?”我丢下袋子,走到他面前问。
      他偏过头去好一会,才低低地答:
      “我不会让你回去。”
      听到这句我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嘴里不自禁“嗤”地发出冷笑。
      “把我骗回来不让我回去,却又什么都不解释,吴修民,你到底想怎样?”
      “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他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这更好,不用我再对着木头说话。
      “当初不是你让我去的么?”我反问,“而且要我回来也不要用骗的!你可知我一路上都担惊受怕,回来却发现一切都是骗局!”
      “若不是这样,你会肯回来么?!”他愤愤地问。
      “你仍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我错,我错,我是错。”他冷笑。“难道你就没错?”
      我皱眉,“我错什么?”
      “先不管你在美国的事,你把我丢在香城就很对?我不用你伺候翁姑,你要工作我也让你去工作,也不要求你操持家务,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新婚不久就弃下一切到美国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每次我告诉人我结婚了,别人问我妻子在哪,我要怎么答?你又可知他们用什么眼光看我?我差点跟父母反目才能娶你,现在我怎样跟他们交代?你可知我平常都不敢回去,春节时在里头都坐立不安?有妻子比没妻子更让人同情,原本两个人的生活只剩下我一个,这真是我的错?”
      他的话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我心上,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跌坐在沙发。我从没想过修民会遇到这样的事,会有这样的烦恼,他这两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当我在美国和薇安他们玩乐的时候,他就在默忍别人异样的目光?
      他又扭开了头,像是后悔说出刚才的话,我好不容易在震撼中回复过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拼凑着话:
      “我……我不知道……”
      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没想过让你知道。”
      听到这句话,心中涌上一阵呛鼻的酸意,我用手掩着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泪却已流过脸庞。我不断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为何会把修民置于如此境地,更一去两年?若不是他骗我回来,我根本不会知道他在香城会承受着这样的压力,而我竟还打算一别四年?
      “对不起……”我破碎的嗓音不容许我说下去,我索性闭上嘴,试图在乱糟糟的思绪中理出头绪。
      一室的沉默慢慢抚平我杂乱无章的思绪,他在香城确是受到委屈,当初我俩都没想清楚前路,只是就着当时心意跑去结婚,没理清他家里的阻力,没理清我俩前路的考量,甚至连对方的心意也没理清。他以为我会甘于做一辈子的少奶奶,早上在公司安插个职位打打字,晚上回家洗手作羹汤;我也以为他会了解我的心意,会认同我不做温室小花的志向,会让我为自己的前途奋斗。
      我们都错了,自以为是地作出错误决定,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万般不愿地屈于对方的理念下,却又心生怨怼,百般委屈。
      我们都错了。
      把事情推回去,大概是他不该骗我回来,我不该去美国,他不该困死我,我不该不甘现状,他不该逼父母,我不该来香城,他不该离开家乡……
      接下来,怕是我俩都不该出生了。
      孩提时期开始的纠缠,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抹杀,也不可能被几次争执磨掉,我和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倒。
      可眼前情况着实是……惟今之计,先把这事解决了再说。
      我清了清嗓子,“修民,我确是没想过你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你或许后悔娶了我,我却没后悔嫁给你,只是在我们还未熟知对方的想法时,不需要这么早结婚。我真的不喜欢被欺骗,若你当初跟我说清楚,我未必就不会回来,用上了欺骗这一招数,你想必是再也耐不住压力。”我拉过他的手,用我双手轻轻包裹着。“我也不逼你,我留下来,但希望你也体谅我,我真讨厌困在屋子里等门的时间,你让我在香城继续读书可好?”
      香城的读书条件当然没美国的好,不然我当初也不用到美国去,但现在修民都这样说了,难道我会忍心让他继续受苦么?没办法,只好一人退一步。
      他想了想,点点头,我轻轻松口气,“那就这样定了,你以后有事情别都藏在心里去,要跟我说。你若不说,我无从得知你的想法,最后只会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他抿抿嘴,点头,脸色也没刚才那么僵,我笑了笑,道:
      “我饿了,你想好领我去哪儿吃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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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吐血……我自己跟自己吵架,还好把这两人摆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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