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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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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后院里两府女眷笑语嫣然,只缺了一个贾敏。
宁国府的内书房,宁荣嫡脉男丁议事,外加一个旁听的贾敏。
贾赦的罚跪终于结束,而贾政也痊愈,两人明日要去国子监上学。鉴于京中形势,两府掌权者决定给他们通通气,以免惹出什么祸事。
金陵护官符在众人手中传了一遍,被贾敏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族长贾代化对着几个小辈,“你们说说看,从这个里面看出什么?”
贾赦与贾珍对视一眼,齐齐去看贾敬。贾敬端着茶盏,瞥了一眼,两个纨绔立刻移开视线,贾敬并不放过,“恩侯,你先说。”
贾赦苦了脸,哼哼唧唧,“这人读书不好,写的不合韵律规制……”
不待他哼完,贾珍插话,“不过琅琅上口,好记……”在贾赦怨念的小眼神和他老子冷冰冰的视线里闭了嘴,讨好地对上座的两位大家长笑笑,撇眼去看桌上糕点,当没看见贾政不高兴的神色。
贾赦继续,“珍儿说得对。这个人什么意思啊?为啥要弄这个东西?把我贾家放最前,但又强调金陵史和金陵王……”他看看自己老子和伯父,小心翼翼,“从字面看,文采不是很好……”
半晌,贾代善问,“没了?”
贾赦小鸡啄米般点头。有,他也不敢说了。当初为了金陵的事,他皮开肉绽一回,再多嘴,他老子能把他打成麻团。
贾代善问贾政,“老二,你说。”
贾政对贾敬行个家礼,“存周学疏才浅,一点浅见不足挂齿。还请敬大哥赐教。”
贾敬还没说话,贾代化揉揉额角,“存周,让你说你就说。”
贾政施了礼,“存周以为,作者惊才绝艳,大俗大雅,字平意深。不知此人在何处?存周可有幸一见。”
贾代化贾代善对视一眼。贾代善觉得自己看见堂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急忙开口,“还有没?”
贾政文绉绉应对完,贾代善迫不及待,“珍儿,你说。”
贾代化一瞪眼,“敏儿,你说。”
贾珍也笑嘻嘻,“让姑姑说吧,叔祖父。我爹肯定说得比我好,我啥都听我爹的。”嬉皮笑脸地凑去贾敬,拉他袖子,“是吧,爹?”
贾敬不理他,转向始终缄默不语的贾敏,和颜悦色,“妹妹,你说说看。”
贾敏福身,“此人花了大心思,看似粗鄙简薄,却处处合典故,如果不是刻意便于人传唱,让妇孺皆知;就是聪颖天才,但未正式入学入仕,于规格上略有不足;或是家学渊源,深谙褒贬扬抑之道。”
半晌,沉吟,小声,“立点……”贾敬看她想做“检”的口型,又闭上嘴,“周公恐惧流言日。”
贾敬不由惋惜,这个小妹妹比她两个哥哥聪颖太多。可惜贾家不幸,这个胜过贾赦贾政贾珍太多的贾敏,在贾家留不了几年。若他是男儿,贾家气象必然不同。“点检做天子”不可说,单说“周公恐惧流言日”,不说“王莽谦恭未篡时”,贾家是周公是王莽,可不就要待时间检验。只是,现在的贾家,是“蝉”!
贾赦贾珍齐齐去看贾敬,看他脸上赞许之色,两人缩缩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恭谦。
贾敬颔首,“妹妹说的是,写这个的是金陵一个曹姓书生,祖上做过前朝几任江宁官员,是当时的皇帝腹心。”
贾代化一拍扶手,“那个皇帝奶妈子的曹家?”
贾敬应是。
贾代善也蹙眉,“这个人找到了吗?”
贾敬摇头。贾代化嗤笑,“八成骨头都不知道烂在哪了。甭管他是自作主张,还是他人指使,区别也只在怎么死,死得痛不痛快了。”
贾珍仗着辈分小,涎皮涎脸,“祖父,叔祖父,这人谁呀。”
贾代化把他脑袋扭向贾敬,贾珍立刻闭上嘴,默默退到贾代化身后站着。
贾敬扬扬手里的护官符,凑烛火上烧掉了,“我们贾家可能让人盯上了,你们在国子监需谨言慎行,尤其不要主动招惹是非!”又向贾敏,“你跟随婶娘与各府走动时也要小心。”
贾敬转了话题,聊些族务,贾赦贾珍凑到贾代化面前嘻皮涎脸。
贾代化无奈,三言两语讲了曹生事迹。
曹家老太太做过前朝第四任皇帝的保母,其子与孙、过继的孙子相继任江宁织造五十八年,盛宠不衰,曹家是当时的金陵望族。曹生出生于家族鼎盛之时,锦衣玉食,少时厌恶仕途经济,索性家中典籍丰富,且长者偏爱,任他自在,可惜先是被抄家,后来更逢战乱,以卖字画与亲友救济为生。
贾代善嗤笑,“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是仕途经济就厌恶仕途经济?”贾家就是金陵人,有几个不知道金陵曹家,就是败落了,也不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
贾珍多嘴,跟倒豆子一样,“就是!前朝第一任皇帝自己都是个倒插门的,第三任皇帝才入关,且是个短命的,各地不服的人还有不少,第四任皇帝才算真的一统天下。曹家一个奴才,怎么底蕴出锦衣玉食、典籍丰富的?!”被贾敬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捂着脑袋半天没吱声。
贾代化贾代善都当没看见,说话不过脑子,活该被他老子打。本朝的金陵甄家可不就在走前朝的金陵曹家旧路?比之曹家还多了贵妃、皇子呢。就是不知道甄家与他们贾家一样是被捕的“蝉”,还是捕蝉的螳螂了。这贾珍说话前就不能过过脑子?连贾赦都没这么蠢。
贾赦赶紧拉过贾珍,把他塞自己身后,硬着头皮和贾敬扯国子监的闲篇。“洛老头还没回来?啊啊啊,我就指着他给我昭雪啊啊啊啊。”博士洛阳泉是书画鉴定大家,老头从年轻时就有游学的习惯,每年必去,时间或长或短,现在人不在京里。请太子出面洗冤证明是仿画?贾赦贾珍有心没胆。
贾敬还没开口,贾政就气愤,“兄长慎言!洛博士是我等师长,岂可如此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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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压之下刑部果然效率惊人,杀害张大张二的凶手被绳之以法。
因为此案影响重大,刑部特许相关人等旁听,贾赦作为涉案人及国子监监生见证一番。
据说这凶手是个贼,本是想踩点撬门别锁,恰恰好听到张家兄弟争执,听见两人手上有这么一大笔浮财心痒难耐,天天蹲守,几次三番都没寻到下手机会。
正好孔圣人诞辰日,张家兄弟明白画是要不回来了,张大羞愧于无颜见师兄,张二后悔于自己惹事,两兄弟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
这贼见状大喜,因为蹲守张家兄弟搞得他没米下锅了都,就铤而走险直接去翻张大张二的衣袋。
谁知道张家兄弟是酒桶,醒酒也快,被他动作惊醒了,这人惊慌之下,捅了张家兄弟几刀,连银票都没拿就跑了。
他就是个偷鸡摸狗的贼,胆子并不很大,直接出城投奔亲友,待听说张家兄弟死了,更是吓得魂耗魄丧。
国子监众人义愤填膺。这凶手比张家兄弟高大许多,形容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张家兄弟青年俊彦,温文尔雅,敬重师长,又热心肠,在监生中人缘颇好,竟然命丧如此宵小之手,可叹苍天不公。
张老汉领着张小弟,频频给贾赦道歉。
老的老泪纵横、哽咽难言,小的双眼通红、抽抽噎噎,贾赦受不了这场面,灰溜溜地退了,看他敬哥跟人周旋。
等回到府里,贾赦拿头砰砰砰地撞桌子,把他妻子吓得不轻。贾赦终于想起了他忘记什么了,他要质问张二拿画是不是偷画啊啊啊啊啊。当初他就提过,那个孙大状孙讼师笑得阴森森地,他爹让他闭嘴,他就没敢在堂审时说啊,现在他不是疑凶了,总可以问了吧?!
贾白氏问清了情况,温婉贤淑地安慰,心里却默默地给贾瑚的日常加了几项训练。日后她儿子要长成他爹这样,她还不如拿根面条吊死。
刑部的案子办的漂亮,张氏族人敲锣打鼓送匾额致谢,京中百姓眉飞色舞。江南的田地离小老百姓太远,这可恨的贼却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都能碰见,且咬牙切齿地恨地。京中的权贵老狐狸们有多少人信这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恰在这个时候,博士洛阳泉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