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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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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善回荣府的时候,贾敬跟随,说是劝劝贾赦。
结果到了外书房,却见几个小厮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吵吵嚷嚷,一见贾代善,喜出望外,着急忙慌地说大爷起了高热。
贾代善大惊。他虽是气头上,可打的毕竟是儿子,还是个纨绔儿子,行家法的也是他的心腹,看上去皮开肉绽,可绝对只是皮肉伤,上了伤药就不会有大碍,怎么会起了高热。
还没待他开口,贾敬就吩咐随从去东府里请赵大夫。这赵大夫是早年跟随贾代化的军医,年纪大了,贾代化用他用得放心,就延请他在家里看诊,实际上就是让他养老。贾敬不想问为什么小厮不去请府里坐堂的大夫,能被他叔父放在外书房的人就没有蠢的。
贾代善显然也想到此节,讪讪让人拿他的名帖去请相熟的钱太医,贾敬却横插一句,荐了另一个孙太医,贾代善从善如流地让人去了。
赵大夫来得很快,他和贾代善也是老熟人,也不给贾代善留脸面,让药童把贾赦伤处上的伤药绷带全揭了洗去,施了针重新敷了药,简直就是明着说之前上的伤药不好。
算起来,这赵大夫和贾源贾演兄弟一样是最早一拨儿跟着太祖的,贾代善在他手里也吃过苦头。贾代善讪讪,“莫不是您老又改进了方子?改日让药房的小子去您那学学。”他府里常用的伤药配方就是这老头给的。虽说药性烈了点,让人痛不欲生,还会留疤,可疗效很好,比御赐的伤药也差不到哪里去。
老头望了他一眼,哼笑一声,“看你打儿子的劲头,就知道你比你堂哥出息,只是这拾掇人的手段,你怎么就比你堂哥差呢,哎,如果老国公知道,你说他是在老公爷面前显摆呢,还是抽你一顿呢?”
贾代善眯起了眼,看来是药房出了猫腻。他也不计较老头嘴毒,“那可不是么,大哥是我大哥,他劝劝,老爷子就不舍得多抽我一下。”
老头被他噎了一下,眼看贾敬专心致志地搭着堂弟的脉,看也不看周围一眼,叹口气,“这大爷是老国公的心头肉,老公爷也视如珍宝,你有什么不能好好和他分说呢?他一个心宽的能跑马的孩子郁结于心……”眼见贾代善不可思议的眼神,又叹口气,“当年老公爷兄弟俩对你们兄弟打归打、骂归骂,可还是会好生和你们分说情由,让你们心服口服吧?”
等孙太医来了,开了温补的方子,贾敬把人送了出去,对贾代善说,“恩侯这样子,回院落定会惊吓弟妹和小侄子,不若到我那,就说我拘着他读书。”
贾代善难得讪讪,“老大媳妇的祖母寿诞将至,再加上她小妹没几天出阁,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几天……”
贾敬无语。贾赦岳家肯周旋,无非是看事情不大,再有就是心疼女儿外孙给女婿面子,结果人女儿不在府里你把人女婿打成糍粑,他又盯了贾代善一眼,看人难得目光游移,也不戳破,不管是谁撺掇还是阴差阳错,他这叔父既然已经回过味了,就不用他班门弄斧了。
于是,贾赦醒过来,看见的不是他爹那张黑脸,而是他伯父松口气的模样。等贾敬和贾珍赶过来,就看见贾赦搂着贾代化胳膊埋着脸抽抽噎噎,不知道该说他哭得气若游丝,还是气若游丝居然还要哭,赵大夫噙着笑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寒光闪闪的银针。
贾敬看一眼惊呼上前的贾珍,眯起眼,人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可他这儿子的性子正正像了堂叔,又看了眼正哭得打嗝的贾赦,这家伙若有三分脑子性子像他那老奸巨猾的舅舅,估计两老国公并老夫人,也不会到了都挂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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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贾代善听完小厮的回话,半晌无语。
今天他接到确切消息,让人把贾赦传到外书房的时候,贾史氏和贾政也一起过来了。小厮找到贾赦的时候,他和贾政正在正堂听母亲贾史氏吩咐最近府里宴客的事情。贾史氏和贾政以为贾赦又干了什么三不着两的事,也一起过来了,还婉转劝了又劝,让他别和贾赦计较,这就是个糊涂的。他耐着性子打发了两人,看着一副茫然不知事模样的贾赦就更上火。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同气连枝归同气连枝,彼此之间的攀比那是少不了。
之前贾珠百日宴,亲朋满座,都恭喜他儿孙绕膝,儿子孝顺贴心、孙子聪明伶俐,他是脸上笑心里苦,这帮子人还不是偷笑他养了两个不成气的!他也不和别人家比,单看现在敬哥儿有了功名,他这两个连科举的门都没进去,连一贯认真读书的老二都是个白身。他不指望老大能继承他一身武艺定国安邦,也不指望他能跟敬哥儿一样薄有才名,可他是要承爵的嫡长子,他不能不明事理、不识时务啊。
是,赖家算什么东西,也配说跟府里有联系,可他毕竟是府里的奴才,你是府里的少主子,奴才犯了错,你是打是杀都无所谓,你帮助苦主告御状是个什么意思?虽然这苦主告哪家的都有,也不只是涉及到贾家的奴才。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觉得自己急公好义?你这时候怎么不跟你那些纨绔朋友臭味相投共进退了?
再看贾赦知道原委还那副不走心的样子,到后来还委屈上了,说什么“爹就为个奴才来骂我,我是你亲儿子啊”,简直怒不可遏。
你要不是老子亲儿子,老子管你个球!
老子还得花力气封那些苦主、主审官员和记事小吏的嘴,还得给已经知道消息的家主们赔礼,还得防那些觉得你多事的人家套你麻袋……而且……老子要不把你打得下不了地,别说你,就是你儿子的前程说不得都悬了!
之前还好好地,怎么一回头贾史氏就不舒服,贾政叫了府里的大夫,还吩咐说不许人到荣禧堂打扰,一应事宜去回老二家的。外书房里的小厮就在前后院折腾了。怎么会这么巧呢?而且,呵呵,钱太医也在荣禧堂呢。恰恰好比孙太医早半个时辰到荣府。
贾代善叹口气,以往看贾史氏喜欢夸老二,他也更喜欢老二几分,毕竟老大被娇惯坏了,可现在看,不仅仅是喜欢夸老二啊。
还遣人打听消息,可惜,甭管这娘俩原来咋打算的,敬哥儿都干脆利落地把人弄走了,还弄了个读书的名义,这是考老二呢。
算了,这些都顾不上,还是看看怎么收拾小王八蛋惹的烂摊子吧。事情比原先预料的还棘手。
贾代善擦拭腰刀的手顿住了,看着那锋利无比刀口上闪着的寒光。简在帝心,呵,简在帝心,谁又能真摸到帝心?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帝心。
还没两天,刑部侍郎客客气气地递了名帖求见。
贾代善端着和气的笑容送走了押着一串贾家仆从的刑部诸人,扭脸就迎来了一脸惊慌的贾史氏。
贾代善也是头一次觉得可以对贾赦再宽容些,一脉相承的糊涂,枉他自负执掌千军万马令行禁止,居然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没有理清。
不待贾史氏说话,他先问了句,“听说你把赖家的赖尚荣放了出去,在他一落草的时候,还给赖家一个宅子来安置他?”
贾史氏楞了下,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刚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听他吩咐,“你身子不好,就好好在后院休养吧,让老二家的陪着你。”不待贾史氏开口,就有婆子来扶她离开。
贾史氏刚挣扎起来,就听人说,“你要是不愿意在后院,就让老二送你回史家,有什么话,你和史侯说吧。”
贾史氏不可置信,一直到身不由己地回到自己房里也没回过神。
当初知道金陵有人告御状,她只当个趣闻,就是赖家的来跟她闪闪烁烁说有亲戚牵涉进去,她也没当回事。自家老爷是八公之中唯一平袭国公的,她兄长又是为数不多平袭侯爵的,权势煊赫,简在帝心,那些微末小官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今天,老爷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让人捆了几家,就包括赖家一大家子,还让衙门带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虽然贾代善没有禁二房对她晨昏定省,但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她看着说“老爷让我专心读书,不要分心”的贾政,头一次觉得心爱的小儿子不如贾赦那个孽障。那个孽障再糊涂,她吩咐这样的事情,他起码也能从老爷那打听出一二消息。
被惦念的贾赦打了喷嚏,只觉得屁股上一暖,伤口又裂开了,疼得直哭的贾赦没有引起贾敬的丝毫怜惜,只有贾珍偷偷摸摸给他两块糕点。
但就是贾珍,在他表示想念烧鸡烤鸭风鱼,想吃红烧肉,不想再吃只沾了一点点盐的白煮肉的时候,也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在小半个月没有见到贾代善的时候,贾赦终于意识到他老子是真生气了。这下他终于明白事情大发了,可还没等他忧愁一二,他老子来了。
当他一步一挪地到了仪门,看见亲热地冲他打响鼻的爱马,恨不得昏过去,骑马到老丈人家?他爹没这么狠吧,他屁股上的结痂得全部裂开一回啊。
他看看已经翻身上马的爹,再看看笑眯眯的堂哥,蔫头耷脑磨磨蹭蹭往前走,结果他堂哥利落地上了他的马,他看看贾珍满脸兴奋地坐在他堂哥的爱马上冲他伸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爹还是亲爹,哥还是亲哥,还是心疼他的。
于是,京中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荣国府的大少爷扶着侄子的肩膀、站在马镫上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