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2》宁夏３３３

4、春暖花开

　　我果然找对了人。
　　不愧是当年土木工程系的高才生，做出来的风险评估报告条理清晰，突出重点，内容详实，结构严谨，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是一份相当出色的报告；我不放心，让公估公司的李工替我把把关，想不到评价更高，更感慨就是他们公估的首席也不过这个水准，想不到我用十顿麻辣火锅聘了个首席，便宜。
　　所有的资料都已准备齐全，只剩下最后一章，也是最重要的一章：报价单。其实，这章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由公司业管部和再保部协商后，根据业务和再保市场情况，报了一个比较有竞争力的价格给我。我将这个价格，与同业一交流：大家报出来的价格都差不多，凶多吉少哦，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我们这种小公司只有靠边站了。有什么办法扭转这种劣势呢？小公司之所以很容易出局，主要当然是出于承保能力的考量，另外认为小公司技术力量薄弱也是很主要的一个原因，承保能力可以通过再保方面给与解释，技术力量方面，当然要给对方留下公司很专业的感觉——要怎样做呢？
　　我终于想到了办法，有点冒险，不过好歹试一试。
　　公司对这次招标很重视，招标答辩会：总公司林总亲自带队，业管部、再保部老总，加上新到任的精算师，阵容颇为强大，他们都是专业精英，我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答辩会很正规，莫嘉柯的消息很准，果然有专家评审，有一个我认识，是F大的保险系主任，市里公认的保险界权威，我在其它的招标会上见过一次；还有一位我也是认识的，正是袁朗大学的系主任张宁教授，他在见到袁朗的瞬间，眼睛暗了暗，看来老先生对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放弃专业的旧事依旧不能释怀，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业管经理叶总主讲，她是公司的名嘴，人生得美，风度更是绝佳，最擅长临场发挥，先前公司决定由她主讲，我还有些不满，我辛辛苦苦做的标书，功劳却被她抢去了似的。现在看来，公司的决定是对的，虽然是我做的标书，就算由我来讲，也不能象她这般出彩，整个讲解全面严谨，重点突出，该渲染的渲染，能突出的突出，却又不给人浮夸的感觉，给对方的感觉是我们很专业、很严谨，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讲解结束，轮到对方提问。首先，地铁公司代表阐述了对我们公司标书的意见，果然，厚达200页的标书首先就给了对方我公司很重视这次招标的感觉，而且标书的内容详实，结构严谨，条理清晰，显得很专业，而且——我们的报价单：不同的标段，根据不同的风险状况给了不同的费率价格，很有创意，也很有特色，将风险的管控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大胆的一搏，以往的标书通常都是只报一个总价，我这次按工程状况分了几个标段，不同的标段给出了不同的费率，这是一种比较讨巧的做法，对公司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但给对方的感觉却是想法很独到，也很认真、很专业。我到底是搏对了——
　　一旁的张教授突然插话：“你们的这个分标段制定费率是很有特色，不过我有点奇怪的是：第三标段我们采用的技术是国内第一次使用的，就算在国际上也很少有，照理这个标段的风险是相当高的，为什么这个标段的费率你们反而是最低的？”我就知道张教授一定会出难题的，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公司所有的人都朝我投来探寻的目光，希望我解释一下。是我坚持要采用分标段费率的，因为这是特色，虽然每个标段的费率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但是确实经不起推敲，我哪里知道这个标段采用的技术是国内首次使用的，招标文件里又没提到，难道我真的就输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垂下了头，脑子却飞快地转着，要怎样自圆其说呢？突然，我觉得自己放在桌子下面微微颤抖的手被紧紧握了一下，是袁朗，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镇定地：“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虽然第三标段的技术是在国内首次使用，但是，这个标段的工程长度最短不是吗？比其他的长度要短将近一倍，工期短费率自然也就低；况且，第一次使用的技术未必风险就增大，反而是因为第一次，所以会更小心，我以为风险应该是相应地降低了，基于上述两点，所以我们对第三标段开出了最低的费率。”
　　我呆呆地看着袁朗，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相信费率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制定出来的，就算有偏差，也不过是大家思考的角度不同，决不是公司技术上不专业。他的反应还真快，他根本都没有看过这份报价单——他又救了我一命。
　　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看对方的表情，就算张教授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一关应该是过了？幸好没有捅大篓子，下次知道了，类似事件千万不要搞创新，耍个性了，会死人的，吓死人的，我摸摸手，冰凉冰凉的，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出来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都很轻松，林总的脸上更是喜气洋洋，笑着拍拍我的肩：“后生可畏。标书做得很有水准，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才能呢，这样，若是这次公司中标了，我一定给你嘉奖，今年的大项目攻关奖就是你的了；如果我们幸运能够成为主承保人或是独家承保，哪天签发保单，哪天你就是营业部的经理。”
　　我的心突突跳得厉害，却又不能将这种欣喜过分地表露出来，只能垂下头装娇羞：“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林总您领导有方，还有，总公司各位领导也帮了很多忙——”我犹豫了一下，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可以说？
　　“你就不要谦虚了”林总大手一挥：“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虚的了，总之这次你表现不错，就算没有中标，也是值得肯定的。最近辛苦了，从现在起，放你大假，好好在家里休息几天吧。”
　　见老板心情大好，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苦笑道：“我哪有这样的好命？做业务的，每天不上班都行，又一天不上班也不行。”
　　林总哈哈大笑：“好一句每天不上班都行，又一天不上班也不行。你原先是跟周凯的吧？跟周凯很象，连发牢骚都一个样，周凯手下无弱兵啊，他现在到培训部，倒也物尽其用，可不比待在下面业务部门发挥的作用大？”
　　我忍了忍，没忍住，我低声地：“我觉得周经理还是在业务一线发挥的作用更大些。”公司的培训部一共只有两个人，几乎形同虚设，周凯过去不过是明升暗降，明眼人都知道，我忍不住替他抱不平。
　　林总的脸阴了阴，不过很快神色如常，打着哈哈：“小许呵，我看你脾气也象周凯，业务方面向周凯靠拢是对的，可个性方面，人太有个性容易得罪人哟。”
　　我还想申辩几句，叶总悄悄地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再多说了，我只好硬生生地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林总也似乎没了兴致，本来刚才叶总还建议晚上一起吃个饭，见状也找个理由改期了，已经是下班时间，不用回公司，大家也就聊了几句各自散了，只留下我和袁朗。
　　想到周凯就有些压抑，想起前几日去看他，四十不到的人，看起来已经萎靡了，再无从前的半点气势，只是拉着我的手，要我无论如何不要学他。有种人是天生适合做业务的，譬如周凯，离开了他熟悉的天地，他便开始枯萎，我真的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可惜，我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袁朗默默地看着我，没有作声，我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大家都沉默了，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袁朗的名字，回过头，是张教授。
　　“老师”袁朗的脸上依旧有点羞惭，一如他当初赴美时的神情，一声老师叫得相当的婉转，难掩愧色。
　　老先生倒似乎想开了，笑容可掬仿佛一点也没有了芥蒂，他轻轻地拍了拍袁朗的肩膀：“回来就好。老师从前想错了，你不是一定要在土木工程方面才有建树的，我早该明白，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张教授脸上的笑容更甚：“今天看你的表现，老师很欣慰，到哪里都是我最骄傲的弟子。”
　　“老师——”袁朗的这一声老师自是与前一声不同，他当年出国，一直无法得到老师的谅解，此是他最大的心结，即使远在异国他乡，也终究不能释怀，今天心结已解，袁朗的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远处似乎有人在叫张教授，老先生抱歉地冲袁朗笑笑：“本来想和你好好聊聊的，可晚上还有个会，我们下次再约时间。我还是原来的电话，住在原来的地方，有空过来，我们好好聊聊，让师母做你最喜欢的剁椒鱼头。”
　　“老师，我该早点去看你的。”袁朗羞愧地低下了头，张教授轻轻地摆了摆手：“你刚回来，有很多事要忙，我明白的。我真的要走了，我们下次再聊。”
　　张教授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却又突然转了回来，看着袁朗的表情有点复杂：“蓝青她还在等你，一直在等你，你有空和她联系吧，她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
　　袁朗微微皱了皱眉，脸色似乎苍白了些，张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袁朗的表情淡淡的，却有一种淡淡的凄清和难掩的无可奈何。这样的表情，是我未曾在他脸上看到的，他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聪明、开朗、有思想的阳光少年，与眼前的晦涩表情似乎根本不搭调。我一向自诩最了解他，与他也最是亲近，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不过是在我面前展现了他开心最好的一面，那些悲伤的部分似乎都掩藏起了，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刚才的脸色还很明朗，那么晦涩的原因是因为——蓝青？是怎样的女子，会让袁朗一下子变得如此萧瑟？
　　“蓝青是谁？”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印象里袁朗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我从来不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虽然我知道喜欢他的人很多，经常有女孩子对我献殷勤，醉翁之意不在酒，都以为我是袁朗的姐姐，希望给我留个好印象。
　　我之所以认为袁朗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我事先跟他打过招呼，如果有女朋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而且要先通过我的审查，才能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袁朗说我霸道，我振振有词：“你的女朋友不止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可能会成为妯娌的，妯娌之间是非多，两个人相处不好会影响到兄弟的感情，你一定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吧？再说，你就象，不是象，你根本就是我弟弟，我当然有责任替你把关，当然是女人比男人更懂女人，我还能害了你不成？”我的这番话一出，袁朗不再说我霸道，因为我说他是我弟弟还有点感动，答应有女朋友一定第一时间带来给我审查，不过这些年，始终没有，我以为他真的没有。
　　原来他骗了我。
　　我一脸的好奇，不过袁朗不愿满足我的好奇心，只是淡淡地：“同学，只是大学同学。”
　　还骗我？简单的大学同学脸色会变得这么难看？当年一定是风花雪月发生了一段略带伤感的爱情传奇，我真是好想知道呵。可是，怎么办，袁朗的性格是你越追问他口风越紧，属于打死也不说的那种，怎么办？只好——边喝边聊，然后不知不觉地套出他的秘密，我嘿嘿地笑，笑得很奸诈，袁朗，对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一出手，准能手到擒来。
　　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袁朗情绪的低落程度，还未等我开口，袁朗先开口，怏怏地：“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吧。”
　　“不是说一起吃饭吗？麻辣火锅，你最喜欢的。”我不肯放过袁朗，我是出了名的好奇宝宝，今天若不能知道蓝青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失眠的。
　　袁朗抵制住了美食的诱惑，也没有屈从于我恳求的目光，拍拍我的头，象哄一只小猫，然后笑笑，走了，撇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很凄凉，袁朗，竟然撇下我一个人。
　　果然人人都重色轻友，袁朗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