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生》眼中有春秋

4、三

　　是夜，银月溶溶。
　　忙了一天的人早早歇了。张远道写好明日规划也吹了灯。月光下，一只小小绿壳乌龟慢吞吞爬出来，嘴里叼了一张叶片，上面攒了几颗盈盈水珠，他目标明确，一路叼至井旁的祝余草前，将叶片盖了上去，又用脚踩踩。小草晃晃腰肢，一龟一草相顾无言。
　　远处正在房中打坐的凉君忽然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扑哧笑出声。
　　而张远道这里，正做着一场美梦。
　　面前的人是凉君，身着白衣头竖高冠。他仙气腾腾的一伸手，一粒金丹。张远道虔诚接过，一吞一咽间。胸中浊气一扫而空，脑中也一片清明。身子蓦然一轻，他竟与凉君同立云端。心念流转，他耳旁生风，竟是呼啸前行。这大约是生而为人最自在的一次，他兴奋不已，欲开口说些什么，“咚”的一声巨响。门外侍候的小仆即刻进来查看。
　　叫一声“亲娘”，小仆慌忙将张远道扶起来。一叠声问“少爷怎么掉下来的哟，窗子也不关!昨晚是谁侍候的少爷，真是一点心不长。”又去将窗子掩了。
　　揉着头，张远道心中一阵戚戚然。前有曹操横槊赋诗，后有自己梦仙滚下床。两厢对比何等令人忧愁。看一眼天色，已经是鱼肚白。便索性起来洗漱。
　　挑了一套天青色暗纹轧花袍，张远道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忙前忙后的小仆去厨房知会一声不必准备早饭。
　　因为他想起来街里有家小作坊，水晶包做得一绝。
　　抬脚出门，他自觉今日既风流又含蓄，腰间坠玉手中折扇，扬起笑却不见树下立着人。臭着脸瞟一眼身后小仆，小仆赶紧笑着上前：“差人请过了，仙君说浇完水就过来。”
　　哦，浇草去了。
　　跟过去一瞧，凉君半跪着在小草跟前，手里捏着一小片圆叶，笑盈盈的像和谁在谈天说地。他依旧是昨日的黑袍，倒是束着的高冠梳成半个马尾，耳边散了几丝碎发。鼻梁并不高挺鼻尖却圆润上翘，看着竟很可爱。
　　张远道咳嗽一声，觉得这想法甚荒唐。
　　凉君抬眼看了看这边，摸摸小草头顶起了身。他行动很优美，就像被一团风托着。看着慢慢悠悠，一眨眼却已经到了人跟前。
　　张远道被这份悠然压得尴尬，遮遮掩掩将手中折扇塞给身后小仆。
　　凉君眉眼弯弯，甚是高兴的样子。开口就问：“今天吃什么？”
　　张远道觉得方才真是眼花，面前的仙君如此接地气，张口就要吃的。便同样回笑道:“今日去街上吃，我们先上车。”
　　车里，凉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撩起车帘对每个看过来的人报以热情微笑与挥手。车下的人少见这种亲民的富家子弟，原地摸着后脑也呵呵得笑。
　　到地后，张远道率先下车，随后优雅向车内一伸手，凉君像是属猴的，一跳两丈远，正好跳在店门口。指着店名“李氏汤包”喊：“是这里吗？”
　　张远道收回手，狠狠瞪一眼憋得脸红的车夫，回头笑道：“是，你先挑桌子坐。”
　　吩咐完车夫，张远道气哼哼走回店里。凉君正捧着茶碗喝的起劲，整整面容，张远道踱步过去，熟练点了两笼汤包，又贴心得叫了两碗红枣薏仁枸杞粥。凉君此时喝完了茶，和碗里泡着的一颗枣较劲，张远道看得难受，默默递了一双筷子。如愿吃到枣的凉君喜滋滋说道:“你们这里吃东西还挺讲究的，喝茶还给枣和桂圆吃。”
　　张远道高深一笑：“仙君们与天地同寿，自然不需要研究吃什么延年益寿。我们凡人就只好绞尽脑汁让自己再多活一天是一天。”
　　凉君嚼着枣的嘴一停：“不会啊，到点了该死还是要死。”
　　张远道奇道：“你们怎么会死？”
　　凉君：“无聊死的。”
　　张远道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沉迷于小说话本的时候，自家爹曾苦口婆心劝诫道：“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先人真是诚不我欺。
　　这时点的两笼汤包上来了，张远道打起精神向凉君介绍：“这是灌汤包，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馅与汤料同时吃的包子，故，吃时需小心……”
　　对面的凉君已经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张远道觉得那句“小心烫”也不用说了。等凉君含着泪捂着嘴终于乖巧坐在椅子上，跑堂小二端上来两碗粥。
　　叹口气，张远道将包子咬开小口，吹了吹，小心将汤汁倒在勺子里，然后蘸着汤汁吃了口包子。示范完毕，张远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凉君手轻轻拂过唇，红肿的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食不见。然后从善如流夹起包子小口吃起来，好若方才如跳梁小丑般的人不是他。
　　张远道从心底里佩服了一番，端起粥慢慢喝。
　　吃完早饭，凉君抹抹嘴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直叹包子美味。
　　结完帐，张远道舍了马车，带凉君沿着街慢慢逛。这个摊子卖糖糕，包两块。那个摊子卖木雕，摸一摸。还有个摊子卖胭脂，也要在手指上沾一沾，玩得不亦说乎。
　　张远道在一旁陪着看，余光扫着其他地方。忽闻斜后方一阵喧闹，他转过脸一看，扯着凉君急忙走人。但是来不及了，这件骚包的衣服已经让后面的人认了出来，那人小跑着贴上来亲热大叫：“远哥！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