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未摧》豆沙汤团

6、暗线

　　「Day 1」

　　晚7:30

　　初春的晚风冷的让人精神抖擞，江一闪骑着一只小黄电动单车从河堤上一路呼啸而下，穿行在又窄又长的巷子，路过去年开的热闹的凌霄花，终于，来到巷子口，前面是一条大马路。时间还好，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透露出一些精明和一丝不苟。

　　“说吧，怎么回事？”江一闪的表情冷淡，语气不善。

　　一旁的林家百低着一头黄毛爆炸头，微微撇嘴，露出脸颊一侧的酒窝。

　　江一闪手上转笔的速度开始加快，林家百看出她的怒气值正在加满。在江一闪又问了一遍之后，林家百小声道，“……没上课。”

　　“哪一节没上课？”江一闪明知故问。

　　“下午第二节。”林家百声音不大，回答倒是坦白。

　　这小男孩带手机、逃课去卫生间抽烟的毛病屡教不改，江一闪气的简直要七窍生烟，干脆通知家长批评教育，让他回班先写一份深刻检查。

　　晚8:30

　　江一闪看着窗外，喝了口下午时接的保温杯里还热着的水，想象着外面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圈，而实际上只有无言的路灯，随风摇动的花木，和一只偷垃圾吃的猫。

　　林家百，个性随和，自我约束能力不强，多次违反班规校纪，家中独子，父母是从事家装的个体经营户，坦言生意繁忙，对孩子过于纵容。

　　路灯下，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是司令，它的鼻子和嘴巴中间有一块黑，其他大部分是白色的。它是谁的孩子？江一闪很好奇。校园里面的猫家族越来越庞大，听说可以通过父猫跟母猫的花色推测子代的表现型。

　　就像为猫寻找父母一样，探究林家百这个“问题”小孩行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江一闪深信，自己可以把真相所在的那条暗线从冗杂表象中抽扯出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晚10:00

　　江一闪跳到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窗前，对着驾驶座上的人眯眼一笑。

　　“上班不累么，还来接我。”江一闪坐到副驾驶位置，关上车门，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忍不住道。

　　她跟陈旭是高中同学，去年的时候，他换了工作，突然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本来以为两个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一闪被感动了，两个人很快在家人好友的陪伴下举办了婚礼，现在已然组成了一个爱的小家。

　　陈旭摸了摸她的头，道，“别肉麻，大晚上这么冷，难道还让你骑着电动小单车回家？”

　　江一闪歪了歪头，俏皮一笑。

　　10:20

　　一闪刚到家，教导主任打来了电话。

　　“啊，是这样，孩子父母今天回苏州老家了，那我就说也没办法回来，就让孩子先留校反省吧。是……对，这孩子能听的进去话，是，品德上没啥问题，就是行为习惯，是得有耐心……后天，他家长回来，我做一次家访……疫情防控？那等一周之后吧，先电话跟他们聊。不辛苦。再见。”

　　一闪长舒一口气，毕业多年的她已经习惯了工作上的事情自己消化，对于陈旭及时的关心，一本正经道，“我们班一小男生，我的课代表，犯了错，要请家长。在办公室里交代情况的时候就那样看着你。”江一闪比划了一下，“大眼睛眨巴着，那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可爱吧？”

　　“哪有你可爱？”陈旭搂着她抱了抱，往客厅的圆木茶几上指了指，一个不算大的草莓蛋糕，上面已经插好了蜡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摇曳着光亮。一闪十分欣喜，“你还记得！”她已经兴奋的闭上了眼睛，“让我来许一个生日愿望。”

　　陈旭正看她要许什么开心的愿望，却被江一闪抓住了手，“我的愿望分你一半。”

　　一起吹灭了蜡烛，两个人互相握着手，江一闪笑了笑，“你的生日在10月份，爱纠结的天秤座嘛。”

　　吃蛋糕的时候，江一闪特别喜欢奶油的部分，两个人分了一半蛋糕，剩下一半留在冰箱，一起攀谈了起来。

　　“去年嘛，我自己一个人过的生日。爸妈甚至没有提过这件事。”江一闪语气平静，若无其事的吃着蛋糕。

　　在陈旭看来，江一闪却显得如此愤愤。

　　“今天爸妈有给我打电话说你生日的事。”他看向江一闪。

　　江一闪咬住勺子，仿佛变成了哑巴一样。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知道我的暗线理论吗？现象揭露着更深层次的事实，而很多人错过了它。”

　　“传统是，随着年纪上长，子女不再为自己过生日，而是给父母过寿。工作后，我每过一次生日，爸妈就更老了一岁，他们大概也很恐慌吧。小家庭建立后，为年轻一代过生日的责任就交接到了他们自己身上。我说的对不对。”

　　江一闪说到了兴头上，陈旭听的认真，却让江一闪紧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自省道，“我这好为人师的毛病得改。”

　　「Day 2」

　　5:40

　　悄悄爬出被窝，整理一新后，周一工作日的重启让人倍感神清气爽。天色昏昏，但气温的回升让身上衣服的重量在慢慢变轻，江一闪乐陶陶的骑车到了学校。

　　6:08

　　林家百今天没有迟到，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分钟。背书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有些分神。见江一闪瞅着自己，又回过头若无其事背书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

　　江一闪非要在他座位边上来回踱步，好教他不能分神，专心背书。

　　像这样年纪的小孩，虽然要培养独立自主的意识和习惯，但也不能缺少必要的管教和约束。

　　7:30

　　升国旗仪式

　　年级主任在发言，江一闪在本班学生队伍后面和隔壁班王老师攀谈起来。

　　“致远，跟你请教个事。”一闪道。

　　“还有小江老师解决不了的问题？”王致远后仰了仰，有些不好意思。这家伙说话慢吞吞的。一闪回道，“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可多了去了，不得向您这样经验丰富的班主任多多请教。”他们离队伍有一段距离，江一闪小声道，“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在厕所里面抽烟，我发现他三次了，怎么办？光回家反省也不行呀。”

　　“你说的是林家百吗？去年他是我的学生。”王致远道。

　　江一闪一听，眼睛亮了，“对，这孩子之前表现怎么样呀。”

　　9:00

　　江一闪转着只笔靠在椅子上，看向隔着走道的邵老师，邵老师是位经验丰富的数学老师，临近退休，不久前刚刚卸任班主任的工作。

　　“邵老师，跟您打听一下，咱们一般遇到吸烟的小孩怎么教育比较好？”江一闪咧开嘴笑道。

　　邵老师呵呵笑了笑，“那得让他意识到这个错误，当然要注意方式方法。”

　　“其实啊，我不太明白。我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选择吸或不吸不也是每个人的自由吗？”

　　“江老师，你这说法就不太对了。”邵老师的音调明显提高，道，“要照你说的，学生违纪了我们不应该去管，学校不能有校规校纪，否则就是压制学生的天性了？”

　　江一闪扬了扬眉，“对啊，我从毕业进学校就是这样想的啊，老师的身份与学生是平等的，不能老想着压制，侵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边界感。”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被父亲严格管教而经常噤若寒蝉的原因，到江一闪自己当老师的时候，对学生总抱有一种放养的心态，但这种方式并不总是奏效就是了。

　　“那也得看什么事对不对。”邵老师还是比较温文尔雅的，耐心对江一闪道，“你想他们高中生，年纪轻轻就抽烟，对身体也不好是不是？学校，不仅是教书，也是育人的地方。”

　　江一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12:30

　　“喂，爸。”江一闪上周刚回过家，平时每隔几天都会给爸爸打个电话。

　　扬声器里传出中年人的声音，“喂，吃过饭没有？”

　　每次爸爸接打电话，老妈都会嫌他声音太大。可是现在，听到爸爸熟悉的声音和话语，江一闪却倍感放心。

　　“嘿，没啥事。你吃过了没。”

　　“正要吃的，你哥哥做的饭。”

　　江一闪点了点头，“那挺好。”她扬了扬头发，笑嘻嘻道，“跟您讨教一下经验呗。”

　　“啥经验？”

　　爸爸的声音笑意中突然多了几分正经。

　　“就，人都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陈旭抽烟了？”

　　“啊？不是。”

　　江一闪再接再厉道，“您不是有二三十年的光荣烟史吗，这个您该有经验吧。”

　　完了。

　　老爸突然笑而不语，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想劝我戒烟呢，得慢慢戒啊。”爸爸的声音轻柔了下来。

　　江一闪倒有这意思，可是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烟提神嘛，以前熬夜写材料，就抽上了，这个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

　　“对，我记着呢。”江一闪低了低声，道，“现在我们班有一小男生，抽上烟了，咋办？”

　　工作上的事虽然江一闪也会问父亲出谋划策，早年的时候，还经常哭鼻子，近些年说的越来越少了，江一闪觉得这也是长大的一种标志。有些可耻的是，她经常觉得自己精神上尚未“断奶”，如果有“妈宝男”的话，她大概就是个“爸宝女”。

　　“这个你可得好好管理，弄的不好了影响班级风气。”爸爸的话一本正经又高瞻远瞩，顿时让江一闪觉得压力山大。什么，一个还不够？再多来几个她就四分五裂了！

　　“好。爸，那您少吸点烟，为了自个儿的身体健康。”江一闪再次叮嘱道。

　　刚刚她哭了。本来是在查找一些吸烟有害健康的资料让林家百这孩子好好学习一下，但却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她自己就是个讳疾忌医的人，对医学健康知识敬而远之。从小到大，爸爸或教训自己、或关心自己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她朦胧了眼眶。

　　“其实，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那个孩子呢？”

　　陈旭听了江一闪的烦恼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嗯.......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怎么问。或许那孩子未必想说呢。”江一闪把自己的顾虑对陈旭说了之后，继续道，“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好像都陷入谈话－写检查的循环中，那些孩子有一个共同特征，低头不语。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聆听老师的‘教诲’，但我知道说了没用，自己就像是在说一段单口相声，我只管说，他只管听。”

　　“瞧瞧我们江老师都愁成什么样了。”陈旭逗了逗江一闪。

　　江一闪忍不住笑着瞥了他一眼。

　　“你去问，其实不一定立即会有答案，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应该会更加了解你的学生，也让他们更了解你。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陈旭对她笑了笑。

　　江一闪倍感温暖，对陈旭道，“我真幸福，有一个这么理解自己工作的老公。”说完，她歪了歪头，脸红了。

　　“一闪。还记得你怎么跟我说你理想中我们的关系的吗？”陈旭突然问道。

　　江一闪想了想，道，“当时我跟你说我喜欢‘快点告诉你’这首歌，喜欢我们就像是儿童玩伴的感觉。即使当时我们是异地，我的心里也惦记着你嘛。”

　　“所以呀。”

　　“什么？”

　　“你没发现自己有一点点害羞吗？”

　　“啊？”

　　“不喜欢麻烦别人，尽量避免人际交往。”

　　“嗯.......这就是我嘛。”

　　江一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久违的低了低头，像是受训的学生一般。

　　陈旭笑了笑，柔声对她道，“其实真正的你，就是很想对别人说出‘快点告诉你’这句话啊。”

　　江一闪抬起了头，有些惊讶陈旭比想象的更加了解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才明白过来，她所持重的“暗线理论”是自己主动放弃对话的结果，一些难以开口直接去问的疑惑让她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捉摸事实的究竟。

　　“好。那我会问一下他的。”江一闪又有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