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唐）谁家庭院》朝夕蓝风

9、第九章 毒幻

　　唐青昼自以为对谪英有足够的了解——叶箴中毒与其说是蓄意谋害，实则更像是在报复示威，任是唐青昼日防夜防，到底还是没防住万花暗中下手。
　　毒名‘荼蘼紫雾’，需以鲜花为引方可挥发出毒性，若是花毒配上虫毒效果更佳，这本是凌雪阁的暗杀手段之一，不过谪英离了凌雪阁，手中并无与之相配的毒虫，只能以下在茶里，本身无毒的药引代替，如此一来花毒并不会令人即刻毙命。
　　唐青昼通过事无巨细地反复回忆，判断出问题应是在今早的那只浇花水壶，毒下在壶嘴上，又透过花香渗出，花香几近于无，即便是他，也因距离稍远而难以察觉。
　　谪英擅毒，而他下毒的作风也与常人不同，乐趣之一就是将解药藏在某个地方逼着人为了活命而拼死寻找，甚至有时候对“自己人”也会开这种“玩笑”。他对叶箴说的话唐青昼虽然隔得远，但也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是以谪英临行前提起的绿水仙，不管叶箴会不会感兴趣，唐青昼都只能将其作为解药的线索前往勘看一番。
　　然而等他跑了这一趟后才发现，谪英布在水仙花上的却是另一种花毒，而且似乎与叶箴所中之毒相克。据唐青昼所知，荼蘼紫雾原是没有解药的，水仙之毒只可能是谪英自己配制而成。
　　以毒攻毒倒也不失为一种解法，但新毒效果不明，叶箴先前又放过血，身体较为虚弱，唐青昼却是不敢再拿叶箴的命犯险了，何况若论对毒的抗性，自己也算是有些经验。
　　“这是做什么？”浴桶不算大，眼看着唐青昼非要挤进来，叶箴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老老实实地后撤缩腿给他腾地方。
　　唐青昼没回答他，双掌附于叶箴的小腹及后背，调动大周天运转起特殊的心法，真气沿着叶箴的经脉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梳理的同时扫清余毒，随后将带毒的内力反哺回来，两相收放间形成循环。
　　移毒过血之法凶险之处在于过程中不能轻易打断，唐青昼也是反复斟酌局势利弊，才不得已为之，只盼叶箴再不出什么岔子。
　　两三个周天之后，叶箴能感觉到一股细微却执拗的热流慢慢扩散到全身，如同冬日暖阳般无比受用，他虽看不到自己头顶蒸腾出的紫气，却能看到对面唐青昼的脸色时青时白，冷汗沥沥，神思不属，目光恍惚，明显不同寻常。
　　叶箴也知道这是事关自己性命的紧要关头，但唐青昼的状态更让他忧心不已，有意叫停让唐青昼暂歇片刻，苦于运功过程中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
　　叶箴这边关心则乱，唐青昼在那一头亦有所察，却分不出神来稳住他。
　　他还是着了万花的道。
　　荼蘼紫雾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优雅温柔，乃是药引一到立刻发作的致命剧毒，水仙之毒则毒性缓慢，更近似于令人困倦的迷香。唐青昼用叶箴的一小瓶血试出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但他并非药堂出身，难免考虑不周，自然想不到这两种毒一混合会引发别的变化，比如说……
　　幻觉。
　　“幻觉本质是毒物对于五感的欺骗，就和醉酒一样，所思所想，清醒荒唐，不知真假。在你的身体适应药性缓过来之前，不管看到什么都当冷静面对，切勿迷失神智，动摇心魄。”
　　“那药确实很管用，但我还是建议你忘掉那段记忆，你若有所恐惧，那便是恐惧本身，无论何时你一念而起，那段记忆就会趁虚而入，成为摧毁你的弱点。”
　　“心惧身不惧，身勇为心先，身惧心不惧，临危而不乱，身心俱惧，则命不由己。”
　　* * *
　　唐鬼手这个称号，还是唐青昼在藩将府潜伏两年，因孤身反杀一击成名后被内堡授予的。此前此后种种经历，具没有那次来得触目惊心，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能完成任务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谪英接手治疗后根据唐青昼的伤势反推出七七八八，后来为了窥探他的心门底线，在暗室中耗了三个多月，想尽办法去驯化唐青昼的精神，但均以失败而告终。若单以用刑手段而论，谪英能想到的那些变态法子，尚不及唐青昼在藩将府见识过的“人间地狱”可以相比拟。
　　谪英猜对了一点，唐青昼的意志的确坚不可摧，那要归功于一种药，也正是因为那种药，使他无畏于疼痛与恐惧的侵袭。
　　疼痛若不致死，就只是一种身体上的负担，恐惧与冷静相悖，亦是无用的情绪。
　　“你若求的是坚不可摧的意志，普通安神定心的药物不过中庸辅成之法，皆不可取。我这有一强心之剂，倒是能派上用场。”那种药能抑制稳固住动荡的心境，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镇定不移坚守本性，避免因外力作用影响判断，所以纵是“人间地狱”的酷刑也没能从唐青昼的口中撬出什么东西来，但那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经历，到底还是成了唐青昼生命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运转周天的真气失去控制，不知何时唐青昼闭上了眼，叶箴暗道一声不好，眼看那人稍有差池就要走火入魔，他立刻催动自己的真气反客为主接管了两人间的大循环，好在先前周天真气走过的经脉路线他已经记住了，依葫芦画瓢总归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唐青昼双目紧闭，身体却开始发烫，如果不是叶箴也在同一个浴桶里，他简直怀疑唐青昼快被煮熟了。
　　不管是不是高手，高烧不退都同样要命，形势凶险，叶箴心急如焚，当即做出一个决定——他要把唐青昼所中之毒过一半到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给唐青昼分出一半活命的机会，但同生共死的念头就这样莫名地出现在脑海里。
　　好在移毒过血之法叶箴已经了解了个大概，实施起来并不算困难，但与唐青昼反应不同的是，叶箴引毒入体之时没觉得浑身发热，反而打了个冷颤。
　　可能是浴桶里的水变冷了，或是自己先前失了不少血的原因，叶箴没有多想，冷归冷，如此一来倒衬得唐青昼滚烫的身体格外地……熨帖。
　　叶箴又咬牙坚持两个周天后停了下来，他的真气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再难推动半分，人也有些犯困，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幻觉当然也可以是美好的。
　　白日梦里香汤罗帐，叶箴的少爷脾气本应反感与人共浴，但掌下温热的肌肤实在令人不忍释手，再加上这个人形暖炉也顺眼得很……于是同样中毒却谙于幻觉的叶箴，就这样一脸安心地把梦魇中的唐青昼圈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