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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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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幻觉么?
唐青昼站在一个密道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锈红色的牢门。
他很清楚这扇门后面有什么,正如无数次做梦或者半梦半醒时那样。记忆力太好有时候也是种负担,哪怕闭上眼睛,每一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纵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甚至为了战胜自己的恐惧而几番选择自我幽闭,他还是本能地不想推开,早已没了逃避的心理,可能更多是因为厌烦或麻木。
门开了一条缝,也许是风吹开的,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浓郁的血味,里面传来的惨叫令唐青昼心抖了一下,他归咎于自己停药太久,所以精神才一时不稳。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血管里鼓动着有力脉搏是活着的证明,虽然难受,唐青昼却很清楚这是唯一从外界来的真实信息,而眼前的只不过是回忆而已。为了保持本心不为幻觉所迷,唐青昼边推开门往下走,边想一些轻松的东西,比如那个他真的很喜欢的小院子,花草、晨风、雨水和阳光,期间叶箴的脸一晃而过,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尚未做完的事情,顿时脚步加快。
他知道怎么结束这个噩梦,就像他曾在暗室反复训练无数次的那样,坦然面对并接受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情感,直到梦境终了,在过去的阴影中死去一次,活下来的那部分将会迎来新生。
安禄山早有反心,麾下悍勇多凶猛残暴,恶贯满盈为祸一方,更有甚者生食人肉,挖出心肝,极尽严酷狠毒之事。那次唐门与凌雪阁合作的目标便是安禄山麾下的藩将——土浑扎。
唐门派出两人,加上凌雪阁的三人潜伏于其府中,只待拿到安禄山预谋造反的证据便可下手除掉此人。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夕之间,府上潜伏着的五名眼线被悉数找出,彻底与外面断了联系。
全府戒严,搜索清查之时,唐青昼躲藏在阁楼牌匾之后没被发现,左右周旋了两天仍然无法出去,到了第三天,凌雪阁杀手的头颅被挂在旗杆上示众,而活着的同门成了逼他出来的筹码,与此同时,土浑扎下令屠杀有嫌疑包庇收留他的人,连身边宠幸的侍女歌姬都不放过。
无辜者的性命,以及自己同门的性命,两者的分量加起来让唐青昼无路可退,何况他还想伺机刺杀土浑扎,唯有暂时就范,以期放手一搏。
土浑扎在府上所设的私狱,又被称为“小地狱”,尤以折磨人取乐而臭名昭著,进入那里等于离死不远,却是唐青昼唯一能接近以及直面土浑扎的地方,但在那种情况下,所有人都确信他除了引颈就戮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废去气海,经脉受损,用浸了桐油的麻绳绑缚,像这样处理好的人像牲口似的都被关在笼子里,沉入地板下面,只能透过铁板缝隙的气孔仰视大人们的鞋底,一旦被提上去,便意味着刀俎鱼肉,生死已定。
地板上的血污积累出层层泥垢,黑暗的更深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不知是人还是某种啮齿类的动物。唐青昼忍耐住心底的不适,沿着通道一路前行,烦闷思绪混杂了浓重的不安,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为了拿到证据……需要足够的信任……”
“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四面八方的回音从墙壁间潮水般涌来,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地强调着什么,唐青昼抚了抚额角,头痛欲裂,并非因为他不记得这段记忆,而是久违的情绪正如飓风般暴烈肆虐,一遍遍冲击着他的心境。
他看到了断头台下破碎的衣料,汩汩血水流淌一地,铜鼎里翻腾着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风干的人头空着眼眶串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个了。”
噩梦重现,回归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自由,和当时的自己叠合到一起。墙上的机关绞紧了锁链,唐青昼觉得自己仿佛裂成了两半,一半被痛苦和仇恨填满几近疯狂,另一半却是降至冰点的理智,虽然表面上武功全失,但由于那半部天魔无相所出的特殊内劲在极端的情形下自行运转周天,两种相悖的情绪糅合到一起,齐力形成顺心而生的杀势,也就是靠这股意念,奇迹般地吊住了他的一口气,甚至在身陷囹圄的情况下,积蓄的力量还能调动伤痕累累的神经和指节。
而在土浑扎和那个人的眼中,他只是个没死透的将死之人,所以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将军,钉子都已清除干净,不过……”
土浑扎正开怀大笑的声音一顿:“不过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声倒地的重响。
“不过……已经没有用了。”只有深得土浑扎信任,才能趁着他来小地狱的机会屏去旁人,利用早就观察好的刑具偷袭得手,那是潜伏得最深的,利用前五人性命铺路的第六个人。
而第六人在出卖复又背叛之后,踩着本是同伴的尸骨向唐青昼走来。
“土浑扎被我杀了,是不是觉得死也瞑目了?”第六人试图给唐青昼合上眼皮,却被微微颤动的眼睫弄得一愣,惊异道,“还有气,不愧是唐门培养出的精英杀手,看在你将会是唯一一个全尸的份上,倒是可以在你死后让人装殓了带回去,也算对唐门有个交代。”
唐青昼尽量调整呼吸积攒气力,跳动的脉搏传递到指尖,一抽一抽的疼痛无比真实。
“为了拿到证据我已付出了太多,需要足够的信任才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有些牺牲是必须的,想必你们也早已有死的觉悟。”
捕捉到某种细微的声音,唐青昼神智模糊了一瞬后勉强打起精神,将暗劲调动到双手,他所等待的时机,应该也快到了。
“我不想对你动手,自己放弃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获得永远的休息……”第六人在得手土浑扎后明显放松了警惕,这才能心情不错地跟架子上的唐青昼说话消磨时间。
可错就错在他太自信了,或许他并不以杀手为本职,或许他杀人的经验尚浅,不然不会犯一个致命的低级错误——他并没有确认土浑扎已经死透,更没料想到差之毫厘的后果。
就连唐青昼都误判了土浑扎的命硬程度以及那来自突厥血脉中的狠劲,自以为掌握一切的第六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被同样的方式重创。
土浑扎摇摇晃晃地站起,唐青昼等的就是这一刻,绷紧心弦收束手掌,猛地一挣一抽,伴随着腕骨脱臼的轻响,刮蹭到的皮肉片片绽开,鲜血淋漓。
右手重获自由便是全力以赴濒死爆发的一击,巨大潜能汇聚成的力量在天魔无相心法的协助下,将唐青昼藏在身上的最后一件暗器激发出去。
游丝惜不得,绕指一点无。
比蚕丝更细,却有不疏于钢的韧性,发上游丝化血雨,不见红痕在此间。
唐青昼的手半折着垂下来,他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发上游丝’还剩寸许挂在指尖,剩下的都已钻入土浑扎的死穴。
他能感到生命在飞速流失,一种麻木的感觉渐渐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周围的一切消失前他看到了黑影,是那位给他药的前辈,偶尔会出现在幻觉深处,像一缕接引他的幽魂。
来见我。
唐青昼心神倏然一颤,瞬间惊醒,倒吸一口冷气。
无他,浴桶里的水实在太凉了。
叶箴身上的毒已解,人还在做美梦抱着他不撒手,姿势不算好看,睡颜倒是沉静贵气。唐青昼怕把人冻病了,连忙将自己和叶箴捞出水,拿毛毡裹了躺在一处,直到两人的体温恢复正常。
肌肤相贴处仿佛生出些不舍的温存错觉,但唐青昼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这座山中庭院,到底不是任何一人的家。年关将至,叶箴要回藏剑,而在唐门,也有人在等着唐青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