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索普庄园》断想

54、修道院

　　伊登捡起信纸把它展开，此封信上的内容看得出来是从报纸上把单词一个一个剪下来，然后再拼凑而成的。伊登当下心中既怒且寒，他揉紧了那张信纸，片刻后他继续强作镇定地抬头道：“胡言乱语！！简直是胡言乱语！！”十分严厉的语气，他的双手同那张信纸紧攥在一起。
　　他道：“夫人，这之前我一直都待在莱恩先生的书店里勤勉工作呀！”但是他的目光还不敢落在斯宾塞夫人的身上，他怕她会从那其中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接着道：“是谁？！到底是谁？竟敢这样污蔑我和伯爵！”
　　斯宾塞夫人冷笑一声，道：“呵，这世上总没有无来由的流言！你这腌臜的臭虫！是你！你竟敢玷污我的克雷尔！”她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因愤怒和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而颤抖。她心中明知这是绝无可能的，但她有意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吓唬吓唬伊登。
　　伊登道：“这绝对是污蔑，毫无廉耻的污蔑……”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头脑中已经把有可能寄出这封匿名信的人给筛选了一遍。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的窒闷，他的心中既仇恨，又悲伤。因这封匿名信而仇恨，又因他对克雷尔的爱意而悲伤。起初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不容于世的呀！若是被人知晓了，会被教会给烧死的！
　　他想到此处，几乎是立刻，恐惧就淹没了他的心脏。他忽然发现他已找不出任何的托词了，因为斯宾塞夫人的语气是那样的笃定！就好像她已经亲眼看见了他和克雷尔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最后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恍惚道：“这绝对是污蔑……”
　　斯宾塞夫人的震怒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她冲着伊登道：“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你竟然敢去哄骗我的克雷尔……”她连退了两步，后腰撞到一张小桌上。此时此刻她看着伊登，她心道，此人的心志之黑，真是好比深夜呀！
　　她假想了一套阴谋，套用在伊登身上。

　　她说：“我想你或许愿意去修道院里待上一段时间……”她说到此处脸色阴沉下来，她道，“假使你还想要保住你性命的话。”此时从她的黑色眼睛里射出两道严厉的光来，电光火花间又使伊登想起了他母亲死时的惨状。
　　伊登跪在她脚下哀求道：“夫人，难道您宁愿相信一个连姓名都不肯透露的无名人士说出来的这荒谬的假话吗？”
　　斯宾塞夫人道：“我要求你立刻离去！最好是今晚。”此时她的气质十分冷漠。
　　“夫人！”
　　“立刻离去！”
　　伊登站起来倒退了几步，这时斯宾塞夫人又说：“等等！我叫车夫送你离开！”
　　“夫人！”伊登想，她莫不是想要让车夫在半路上就把他给杀死？
　　斯宾塞夫人一边着男仆去把车夫叫来，一边继续用严厉的眼睛瞪着伊登。此时伊登便想，他要不要在这里就把她给杀死，然后逃走呢？她已得知了他和克雷尔之间的秘密，并且在他与她之间又存在着深仇大恨……
　　在他还未想清楚时，车夫来了。要知道唯一使他犹豫的便是斯宾塞夫人是克雷尔的妈妈呀！
　　斯宾塞夫人对车夫道：“车夫，请连夜把他送到……”她停在这里想了想，然后她望见伊登仇恨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她若无其事地接着道，“请连夜把他送……送到随便哪一家的修道院里去吧！尽量要离伦敦远一点！”
　　车夫答应了，来携着伊登要走。
　　伊登挣扎起来，但是斯宾塞夫人走过来狠狠踹了他一脚，正好踹在心口上。然后她又附在车夫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车夫听过之后立马长高了三尺，他变得野蛮而强硬起来，他把伊登紧紧地钳制在胳膊底下，然后拖着伊登离开了这座房子。

　　此时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伊登起初还挣扎着，后来便一心等待。他以为斯宾塞夫人定是吩咐了这个车夫要在半路杀死他呀。
　　他如此一心提防着，直到五天后他们路过汉普郡，伊登便说：“我已受不了舟车劳顿了，请让我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
　　那车夫四周环顾一圈，一路循着小道找到了修道院的所在，他道：“你进去吧！”
　　伊登便从马车上下来，他身无分文，也没有行李，他一步一踟躇地走进修道院里去，又回头看那车夫，那车夫道：“快进去吧！”
　　有修士上来询问伊登是做什么的，伊登道：“我想要加入你们修道院。”
　　那修士便道：“有推荐信吗？”
　　伊登道：“没有。”
　　这时那车夫走过来，对那个修士耳语了几句，修士点点头，把伊登给领进去了，车夫也跟随在后。
　　几人来到院长的面前，他们把伊登扔在一边，独自说话。不一会院长便过来对伊登说：“你可以留下。”他看着伊登，看了半晌，又说：“在这里,你将和你的罪行面面相觑，并有机会改正你那不轨的行为。”他长得慈眉善目，但眼里总透出两抹精光来。伊登确信他从那其中看出了这位院长对他的轻蔑。
　　伊登不知道车夫究竟跟修道院的院长说了些什么，但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他在修道院里住了下来，修士们叫他终日里冥想、静思、研究神学，但是每天只肯给他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他的日子过得十分苦闷，但他并不着急离开。
　　并非是他忘记了克雷尔——他的情人，而是此后车夫又来过两趟，很明显车夫也还并没有回到伦敦去。伊登知道安琪儿每个星期天都会来做礼拜，而教堂离修道院不远。在他的心中他尚且还没有将爱情放在第一位，他从克雷尔和斯宾塞夫人之间想出的折中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
　　若是他真的将爱情，将克雷尔放在第一位了，那么他便不会动这个残忍的念头。可是你若是问他，在他心里什么才是第一位的？他竟自己也说不出个名头来。爱情是一切吗？不，绝不是。那仇恨呢？
　　伊登对自己说，假使他想要活出个名堂来的话，那么他也要金车宝马，豪宅庄园。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留在修道院里，因为像他这种没有身份、地位低下的人，神学院是唯一能够使他发达的地方呀。
　　可是伊登曾经是没有想过这些的，曾经他只想在报仇以后，娶一个妻子，安稳度日。毫无疑问是同克雷尔之间的爱情激起了他的这一想法。发达，富裕，他需要财富和地位，否则他如何同克雷尔平起平坐？否则在伦敦为什么是他穿裙子而不是克雷尔穿？他这么想着，把这一想法暂时深埋在了心底。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修士们并不禁止他到教堂里去，他果然见到了安琪儿，只是很奇怪的，安琪儿穿着一条粗布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农妇。
　　她正低着头在做祷告，做祷告的同时还不安分地时不时要抬头看一眼牧师，伊登并没有叫她，只看了一会就离开了。他当然不指望安琪儿能够帮到他什么，因为大多数时期人们都只能够指望自己帮助自己。
　　一个星期后车夫终于不再到修道院里来了，于是在下一个星期四的早晨伊登换下了那身修道士的黑衣，悄悄逃出了这座白色的修道院。

　　他先是在田野里逛了一个上午，找到了一位愿意用牛车搭他去镇上的农民，然后坐着牛车到了镇上，晚上歇在一家妓/馆的门口。好心的妓/女愿意给他一条毛毯过夜。
　　第二天他也不急着回伦敦去，反而用自己身上唯一的两个金袖扣雇了一辆马车，走上了回到北安普顿郡的大路。路程很快，仅三天的时间。他又见到了斯图亚特大妈，并重新在她家住下。
　　第二天一早伊登在报上看到了斯宾塞加爵的新闻，他想不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克雷尔就变成一位侯爵大人了！他由衷为他感到高兴，又真心觉得与从前没什么差别，因为克雷尔无论是伯爵的身份，还是侯爵的身份，都一样让他遥不可及！
　　此时伊登恨他的身份，恨他高高在上的地位，甚至恨他那漂亮的长相。他想，要是克雷尔不是一位贵族老爷那该有多好啊！他们就一起过着夫妻般的生活，而不会有半个人来传他们的谣言！

　　而在伦敦的克雷尔呢？伊登凭空不见了，仆人们对此缄默不言，斯宾塞夫人找他谈了一场极其严厉的话。
　　克雷尔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面无表情地反驳，“妈妈，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手杖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响，已显示出了主人的不耐。
　　斯宾塞夫人松弛的脸颊稍微动了动，随即她发出一声轻笑，弯起两眼道：“最好如此，克雷尔，你可千万不能叫我失望呀……”
　　克雷尔道：“怎么会呢？妈妈，我将会一直是您的骄傲。”
　　斯宾塞夫人露出满意一笑来，“记住，要保持坚定。”她对克雷尔从小的教育，唯一的教育——保持坚定。对一切事物，都应当要保持坚定的态度。哪怕全世界也不认同你的观点。斯宾塞夫人的固执，从此处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