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索普庄园》断想

55、戴维之死

　　另又有一则新闻从伊登的眼皮子底下滑过，那就是杰克·安德鲁在刺杀戴安娜王妃失败以后，立刻被判处死刑的新闻。据说他在临死前招供，他就是闻名街头巷尾的杀手“红杰克”。
　　且不论这些，只说在北安普顿郡的伊登，并没有荒芜度日，他怀揣着那封匿名信，终于在一个下午找到了戴维，并打算用一把短剑至她于死地。
　　戴维当时见到他，脸色不很好看的，道：“你来做什么？”
　　伊登的脸色也同样不很好看，需知杀人这件事，得要一气呵成，万一中断，便后继无力。尽管他已不是第一次起这杀意了，但道理是一样行得通的。当他捂住戴维的嘴时，他一贯阴沉而又苍白的脸色因发怒而有些泛红，他道：“是你！是你给斯宾塞夫人写了那封匿名信！”
　　戴维惊恐地摇头，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伊登审视着她，用一种无比冷酷的目光，他并不相信她。此时戴维已经哭出来了，她的嘴里发出一种“呜呜……”的声音。
　　伊登扬起手只一刺，戴维的胸膛就被剑给刺/穿了，然后他看了一眼篮子里的小巴克，抱起他逃之夭夭。或许那个女人还有气，但是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他头一次杀人，心砰砰地跳，牙齿发颤。原本他对戴维的性命，存心并不狠毒，但是只要他一想到戴维有可能会把他和克雷尔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他就感到寝食难安。所以他并不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终于去掉了一块心病。
　　但同时又生了另一块心病。
　　伊登抱着小巴克回了家，他心道头一次杀戴维没让他成功，但这回总归是做成了这件事情。早该如此，早该如此！否则他也不必担惊受怕那许多个夜晚了！此时他的良心丝毫也不觉得疼痛，至少此时此刻不觉得，他已经认定了就是戴维寄出了那封匿名信，他觉得除了戴维别无他人。
　　晚上当斯图亚特大妈抱起沉睡的小巴克时，伊登告诉她那是克雷尔的孩子，并把戴维和克雷尔之间的事情给讲说清楚了。斯图亚特大妈果然不疑有他。事实证明，谎言就是要夹杂在真话里才能够叫人信服。
　　第二天伊登给克雷尔写下了一封匿名信，上书：
　　尊敬的侯爵老爷，
　　首先我要向您问安，我在红糖街18号，暂时不宜见面。
　　这封信过于简单了，末尾伊登也想要再加上一两句甜言蜜语，譬如“我非常思念您”、“我对您的思念之情日益加深”之类的，但是出于他严谨的性格，还是作罢。

　　信寄出去没多久，伊登过上了每天上午读书写字，下午散步外加打听小道消息的生活。戴维的死就像是在平静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石头，在一定的范围内激起了一圈波澜。
　　“呀，听说了吗？话梅街那个没来头的女人死啦！”
　　“死在屋后面，血都不知流了多少呢。”
　　“听说到现在那一片地都还是红的！”
　　“她死时大声哭叫了吗？”
　　“没有，死得非常安静呢。”
　　“是她的女仆帮她收敛了尸体，老实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年轻夫人的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有。”
　　“谁见过？”
　　无人应声。
　　“听说她的孩子也不翼而飞了。”
　　“真可怕。”
　　“难道是人/贩/子做的事？”
　　“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伊登在每天睡前喝下一杯牛乳酒，已确保自己睡得安稳。他也尽量不去看小巴克，否则会很容易想起自己杀人的那个下午。他并不害怕杀人，但是他害怕杀人会变成寻常，假使他遇到困难就只能想到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上帝为什么还要赐给他一颗能够思考的头颅呢？
　　就在这样一边避免自己想起死亡的同时，伊登又一边开始策划一场借刀杀人的戏码。他是一个如此矛盾的个体，他既见不得任何人的死亡，又巴不得死亡早点降临在他仇人的身上。他想上帝不能巴望他以德报怨，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这个人间里撞到过什么好运，想要他以德报怨，便是在叫他去受这个人间里最痛苦的酷刑啊！
　　须知伊登一向都把对斯宾塞夫人的这一桩仇恨作为磨快他剑锋的砺石，好使愤怒和哀痛得以长久存留于胸中。然而复仇需要时机，斯宾塞夫人不像戴维一样形单影只，默默无闻，她出入随时有人跟随在左右，并且因她贵族的身份，她若是枉死了，一定会有人对凶手穷追不舍的呀。
　　伊登思来想去，无意识间又想到克雷尔，克雷尔，克雷尔，他已失去了身为一个男子汉的决绝，全因他爱上了克雷尔。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他见到克雷尔时，什么仇恨，什么斯宾塞夫人，他通通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有等他见不到他时，他才又重新想起来。
　　此时伊登不禁绝望地想到，难道我的仇恨就注定将会死在爱情里面吗？可是与此同时他又看见小巴克那一双纯洁的眼睛，他想到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戴维的鲜血曾经那样在他双手的指缝间流过，他像一个强盗一样，残忍地夺取了戴维的性命。

　　在伊登的幻想里，他已把这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那就是戴维的死和他对斯宾塞夫人性命的图谋。
　　几天以后斯图亚特大妈家来了几名访客，说起来倒还是熟人哩！这不正是那位封官加爵的斯宾塞侯爵大人么？
　　这一天实则不是一个好天气，雾霭沉沉，见不到太阳，十分阴冷。伊登不止一次用手指把窗上的雾气给抹掉，然后他便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唤他：“伊登。”
　　伊登回过头来，克雷尔的眼睛把伊登上下都看了一遍，那是一种热切的目光，热切而又深沉，他好像在审视着自己的所有物有没有遭受损伤一样。然后他走过来握起伊登的双手，把指尖凑到唇边吻了吻，他道：“叫你乖乖待在房里，你却非要出来。”
　　伊登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来找你。”
　　“伦敦不忙吗？”
　　“忙，不过女王让我去处理点事情。”
　　“什么事？”
　　“民乱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所以是顺路来找我吗？”
　　“不，是绕路来找你的。”克雷尔亲了亲他的鼻子，拉着他往门外走。

　　门外站着两个男仆，一人手里捧了套衣服，一人手里捧了盒首饰。克雷尔从他们手里接过这些，又重新把门关上，期间他谨慎地用身体遮住了伊登。
　　伊登有些愣怔，道：“做什么？”
　　克雷尔把东西先放在一边，亲密地拥住他，道：“你和我一起去，换上这身衣服。”
　　“为什么？”
　　克雷尔一边动手解他衣服一边道：“因为你是我夫人。”
　　“可我不是。”
　　“你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又忙捧住伊登的脸好言哄劝道，“伊登呀，我的伊登……原本都是我的错，我要早知道妈妈会把你送到修道院里去，我绝不会舍下你一个人在家里，你怪我吧？你打我骂我都好，但是我已不能再忍受和你分离的一分一秒了，我会发疯的！”
　　伊登道：“我不怪你，可是我也不想穿上这件衣服。”他止住克雷尔正脱他衬衣的手。
　　克雷尔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他道：“伊登，听话。”
　　“我又不是你的附庸品！”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夫人！”
　　“可是……可是……”伊登的神经有些紧绷了，但他不想同他争吵，在两人刚刚经历了分别之后。
　　他随克雷尔帮他换上那条裙子，再帮他把头发挽上，他道：“克雷尔，我不懂……”
　　“什么？”
　　“为什么非要这样……”
　　克雷尔贴在他身后亲吻他的脖颈，伊登看见那镜子里的人，仿佛是他的孪生姐妹。这时克雷尔道：“亲爱的，珍妮，你是我的珍妮，我的结发妻子，以后我们将会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直到永远。我们情比金坚，相濡以沫，珍妮，我的珍妮，我的妻子，我的夫人……”他的眼里那炙热的爱意，透过镜子又映照进伊登的眼里。尽管爱情使人昏头昏脑，但伊登也还不曾彻底在克雷尔的面前丧失理智，他道：“我不是珍妮，我是伊登。”
　　克雷尔道：“亲爱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要光明正大的跟我站在一起！”他这话几乎就要把伊登给说服了，原来他们想的一直是同一件事情！如何匹配并且不受人诟病地站在一起！
　　只是克雷尔的方式却叫他觉得害怕，两人透过镜子互相看着对方，伊登道：“难道我有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克雷尔道：“你不需要变成另外一个人，须知从今往后，你就是珍妮，珍妮就是你。”随即他吻住伊登的唇，他叫伊登意乱情迷了。
　　克雷尔的那极度强烈的炙热的爱，从此中或许可以窥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