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索普庄园》断想

12、【二更】婚礼的昭告

　　接下来的日子里，克雷尔经常陪客人们一起骑马，野餐，打猎，或者是看戏，皮尔逊子爵和艾琳娜小姐形影不离，相较之下，克雷尔和珍妮小姐便要显得矜持得多了。比起稚嫩如花骨朵儿的珍妮小姐，克雷尔果然更喜欢跟成熟的伯莎夫人聊天。
　　这天又是一个阴雨天，无法进行户外运动的贵人们只能选择聚在温暖的壁炉前消遣漫长的时光。
　　伊登在一楼的长廊上询问了每一个他所碰见的仆人——“你看见玛丽了吗？”他的内心充满焦虑。
　　自从3天前碧翠丝告诉伊登，玛丽的母亲出事了，被一群强盗掳走，现在下落不明。伊登便一直找不到玛丽。
　　不但吃饭时见不到玛丽，连下午茶时也见不到玛丽。
　　可是玛丽只请了两天假回家去，现在也确实已经回到了庄园，

　　“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伊登冲进雨里抓住玛丽的手臂，试图把她拖进温暖的室内。
　　伊登找到玛丽时，玛丽正提着一个水桶，右手攥着一块抹布，愣愣地坐在庄园后面的深湖旁边。玛丽被伊登吓醒，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她抓住伊登拽她的手苦苦哀求道：“你不要管我！天啊！你不要管我！”
　　伊登冷眼瞧着她，只见玛丽双目通红，形容憔悴，她的红发被雨水打湿了，紧贴在两颊上，从她黑裙子的下摆里露出一只光脚尖来，冰冷而枯瘦。
　　伊登强忍着怒气道：“你跟我走，你这样会生病的！”
　　玛丽的眼里溢出一道凄惨的目光来，她大叫道：“让我死了吧！就让我死了吧！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你到底在哪儿！？”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她那样惨叫，任谁听了也会断肠。
　　伊登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搂进怀里，不停地抚摸她的发顶，“请振作一点，请念在你还这么年轻的份上恢复原状好吗？好好地活着远比懦弱地死去要荣誉多了，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不是吗？”
　　玛丽哭得更凶了，她紧紧抱住伊登，“不！不！我已经无人可爱，也无人爱我了！”
　　伊登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痛，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无人可爱，也无人爱他呢？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这一刻伊登对玛丽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同病相怜之感。他把玛丽半拖半抱地弄进室内，却没看见在他身后，克雷尔阴郁的视线几乎凝成实质。
　　这天后玛丽变得坚强，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她再也不会把目光时时停驻在伊登身上了。

　　伊登把玛丽交给碧翠丝照顾，之后又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凝视着玛丽憔悴的脸蛋，发现自己除了真心诚意而又极其无力地期盼她好起来以外，就再也不能为她做到更多的事了。
　　他略擦了擦头发，带着满怀的阴郁赶去克雷尔的书房送茶。
　　书房里只克雷尔一个坐在里面，他正侧着身体，仰头望向窗外那一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房间内静悄悄地如同蓄了黑沉积水的地穴，滴水可闻。
　　“主人，您的茶。”
　　伊登把温热的茶放在克雷尔面前的书桌上，克雷尔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他黑葡萄似的眼珠微微向伊登所在的方向转动，他启开他的嘴唇，发出喑哑的声音，“我累了，我需要睡个安稳的午觉。”
　　伊登犹豫着说：“现在睡可能会错过下午茶的时间……”
　　“谁在乎，我做什么难道还要听你的不成？！”克雷尔道。
　　他说罢站起身来，拿过放置在一边的长手杖，率先走出书房。

　　伊登亦步亦趋地跟着克雷尔走到克雷尔的卧房，克雷尔的步子太大，他实在跟得辛苦，此时便有些微微喘气，从暗红的嘴唇里呼出白色的雾气来，雾气又飞快消散在空中。
　　克雷尔站在卧房中央，伊登自觉地上前接过他的手杖放在一旁，然后去解他的扣子，帮他脱掉外套。克雷尔一边任由他动作，一边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伊登半蹲下/身抬起克雷尔的脚帮他脱下鞋，伊登问道：“您今天很累吗？”
　　克雷尔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哪有你累？”伊登的心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任谁也能听出来他话里不怀好意的嘲讽。
　　“我……”伊登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冷死了，还不快去添点炭火来！”克雷尔翻身睡下了。
　　伊登默默答道：“是。”不知从何时起，伊登越来越在意克雷尔的情绪变化，如同每一个揣摩主人心情的仆人一样，伊登也揣摩着克雷尔。
　　自从上次伊登半夜去找过克雷尔，然后从克雷尔房里落荒而逃之后，伊登就刻意遗忘了自己的野心，当真把自己当做一个毫无目标、每天只想着混日子的男仆看待。伊登对克雷尔并无恶感，反应隐隐有一丝愧疚之意，他在心中把对斯宾塞先生的感情逐渐放到了克雷尔身上，在连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情况下。

　　不久后的又一天，克雷尔单独约了珍妮小姐出门散步。
　　两人走到离庄园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互相凝视，气氛微微暧昧。
　　这时克雷尔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嵌了红宝石的戒指来，说道：“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对吗？”
　　他甚至都没有能够说上一两句甜言蜜语就获得了佳人的首肯。
　　珍妮小姐微微抬手对着阳光欣赏那枚红宝石戒指，她的眼里流露出笑意，显然也是对这桩婚姻感到极为满意的，而克雷尔则捧着她的脸深情一吻。

　　两人很快举办了简单的订婚仪式，婚期定在明年的3月份。
　　与此同时，皮尔逊子爵也向艾琳娜小姐求婚了。真是好事成双，一时间庄园内热闹无比，仆人们待珍妮也更加周到亲切，以期讨好这位未来的女主人。其中尤以班森为技高一筹者，听说珍妮小姐非常喜欢他，时常给他丰厚的赏钱……
　　班森得了珍妮的喜爱，在仆人间隐隐恢复了以往的地位，尽管伊登并不如何喜欢班森（自从他当上克雷尔的贴身男仆后，班森就没对他有过一张好脸），但这不妨碍他由衷为班森感到高兴。

　　这天，北安普顿郡极其周围郡县中大大小小的贵族乃至乡绅，都应邀来到奥尔索普庄园参加晚宴。这是一场极为隆重的晚宴，斯宾塞伯爵身为北安普顿郡最有名望的贵族，将在这场晚宴上宣布他和一位富商的女儿订婚的消息，也同时宣布斯宾塞家的大小姐艾琳娜和皮尔逊子爵订婚的消息。
　　皮尔逊子爵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男人，财力、仪表、地位，而且皮尔逊子爵才堪堪31岁，正好配花季的艾琳娜小姐。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始终都是珍妮和克雷尔的爱情故事。
　　听说伯爵大人对珍妮小姐是一见钟情，当时他不顾斯宾塞夫人的反对，一定要求娶珍妮小姐——此处省略三千字——在经过这样一番艰苦卓绝的斗智斗勇之后，斯宾塞夫人终于被两人感动，两人得以牵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然而这荒唐的爱情故事在某些人的眼里只是代表了一个信号，它告诉了众人斯宾塞家已经需要通过跟富商联姻来获取财富了。

　　傍晚时分，客人们已经接踵而至。小姐太太们以香扇掩面，被仆人们从马车上扶下来，她们像骄傲的孔雀，又像不胜羸弱的金丝鸟，但是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仰着下巴，竭力展示着自己优美的身段。不论婚否，男性欣赏的目光总是能够满足这些太太小姐们膨胀的虚荣心的。
　　伊登兴奋地从二楼的窗口上又看见了史密斯小姐，只见她轻灵地跳下马车，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四处张望，充满了夏天般的活力。
　　可是伊登没有勇气下去跟她打声招呼，因为他现在只是一名男仆了！
　　“伊登！你在看什么呢？！”玛丽脚步飞快地走过来，她压低了声音但又丝毫不减怒气地道：“快着点！我们得到厨房去帮忙了！”
　　伊登拖着无力的右腿跟上她，心底那一抹因腿疾而挥之不去的自卑感被放大数倍。
　　他不能到宴会厅去，因为他是个跛脚，所以他跟众多女仆和厨娘待在一起劳动。伊登有点庆幸这样就可以不用见到史密斯小姐了，但更深的仍是自卑，他在这种自卑感下无所遁形，唯有沉默。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伊登其实已经无事可做，甚至于一些女仆也已经聚在一起闲聊去了。伊登从厨房的后门溜出来晃到花园里，他隐在一丛灌木的后面，向庄园的大客厅里张望，他期待能够再见到卡蜜拉一面——也就是那位博闻强记的史密斯小姐。
　　看了一会伊登便失望地准备离开，大客厅里人来人往，史密斯小姐不知隐在哪个角落里，根本找不见人影。
　　不可否认，史密斯小姐是伊登所见过的最有趣的一位小姐了，以至于伊登的心里隐隐怀了些不可言说的想法……
　　要是能够娶到史密斯小姐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