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我的初恋》霞石

3、相见不如怀念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
　　我在深圳，他在上海。其实我们相隔并不远。不到一千公里。
　　清晨，女儿还在酣睡，我匆匆吃过早餐，就和赵霖一起出门了。在小区门口，他向左走坐公车，我向右走坐地铁。
　　这是一座匆忙的城市。
　　我罩着一件浅蓝色毛呢风衣，走在冷冷的寒风中。从起床那一刻起，我脑子里全是李威。但我不敢多想。直到走出小区，我才彻底放松自己的潜意识。
　　我的思绪飞回到了十五年前的赣北小镇。那晚很冷，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在自习室，同学都冷得跺脚，老师还在教室辅导功课，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谁也没有提前走。就在这一晚，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那时，十点整晚自习结束后，我和同桌，还有几个走读生像往常一样结伴回家。当我走到走廊与楼梯的拐角处时，我听到李威的同桌余文在叫我。他跑到我的身旁，匆匆地塞了一张对折了无数次的信纸到我手里，然后往后指了指。随着他的手指方向，在昏黄灯光的照映下，我就看见李威木木地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当我与他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我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同时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暖流开始涌向我身体里的每一根毛细血管。走廊里呼啸的寒风虽然像刀割一样，但那时的我，脸颊蓦地开始发烫，身体的温度迅速上升。整个世界足足静止了数秒，看到他转身，我才笨拙地胡乱把信纸塞进了棉衣的口袋。这时我听见同桌文娟在楼下喊我，我像得了救一样，飞速地转身蹬蹬蹬地冲下楼去。一路上文娟像小鸟一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庆幸这是一个黑乎乎的夜晚，否则她一定会看到我绯红的双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用手紧紧揣着那张信纸，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已经记不清信里写了什么。
　　回忆被地铁里的广播打断了。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空仍然像昨天一样，雨淅淅沥沥。雨季，阴天，更容易勾起对一个人的思念。
　　我加快了脚步。来到公司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登录□□。但是我等的那个人还未出现。我打开昨天和同事讨论的策划方案，盯着PPT里的箭头和方块发呆。
　　苦侯。
　　我心不在焉地修改着策划方案，煎熬了近两个小时，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有些耐不住了。难道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吗！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想我吗！我想不明白。

　　我蔫蔫地在草稿纸上画着无聊的符号。这时，孙琳玲伸过头来，说：“小雅，在发什么呆！怎么这两天你怪怪的！”
　　“我哪有怪怪的呀！”我轻转椅背，轻描淡写。
　　“你知道吗，章梅元旦要结婚啦。”孙琳玲带着神秘的口吻夸张地说。
　　我看着章梅，惊讶：“真的吗？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呀。”
　　章梅笑而不答。
　　“你知道人家有多纯洁吗！”孙琳玲继续绘声绘色地八卦，“她的老公居然是她初恋！初恋喔！”
　　听到初恋二字，我的心里泛起了涟漪。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能和初恋走在一起，真的不容易。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问章梅：“和初恋结婚是什么感觉呀？”
　　“都没什么感觉了。没办法，再不结就要成剩女了。”章梅笑。
　　“一辈子就一个男人，章梅，你会不会觉得亏呀。”孙琳玲起哄。
　　“谁规定结婚后就不能出轨啦！” 章梅坏笑。
　　“那你初恋是什么时候呀？”想着比较极品的章梅，我想知道初恋到底能恋多久。
　　“大二。”
　　“那你也太晚熟了吧！”孙琳玲拖长了声音。
　　孙琳玲还在那叽喳。
　　她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一个才结婚三年的女人，正在想念她的初恋情人。
　　正想着，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黑森林”的头像在不停闪烁。每一次闪动都拨动着我的心。
　　“昨晚喝多了。不好意思。”
　　“生气了吗？”
　　看到他接连发来的几个消息，本来有些小生气的我气也消了一半，只不过内心莫名地伤感。
　　“我们这种回忆过去的激情总有一天会消退。或者今天，也或者明天。” 我轻轻地敲出几行字。
　　“小雅，我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公对你好吗？你幸福吗？”
　　是的。我幸福吗？我在心里问自己。就在几天之前，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不肯定。我有爱我的老公，有可爱的孩子，女人一生中若能如此，应该离幸福很近。尽管，我的婚姻生活已经渐渐平淡，激情也在慢慢消退，尤其是性生活。
　　要该怎么回答他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是不是会说出那句口是心非的祝福——“那我不再打扰你的生活！祝你幸福！”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又能怎么样。
　　答案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答案是，我连自己幸不幸福都不清楚。我该怎么回答他。
　　“如果是，又或者不是呢。我突然发现生活在当下需要激情，而回忆过去也更需要激情。现在是我们都很激情高涨的状态，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你更加喜欢的人，你的激情就会消退。所以很无奈，也很现实。”
　　“说真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所以我才想问你这个问题。我知道你很难回答，因为即使你不开心也不会对我说，是吧！”
　　“你知道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这么多年过来，我觉得我的感情世界一直都很平淡，不管经历过多少段情感，好像只存在好与不好的判断标准，或者说是责任感的桎梏，到了这个年纪，或者说，出来社会这么久，很多事情看得很透了，所以说一份不带任何条件的关心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有点语无伦次了，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李威说。
　　看到他说的“不管经历过多少段情感”，我心里说不出的酸。三十岁的他在他的另一半之后或者之前又喜欢过多少女人？与多少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又与多少女人暧昧不清？
　　“你的答案呢？”他追问。
　　“不想告诉你。我在想，你现在想问我这些问题，过几天你就不在乎了。因为你现在有激情，但是或许明天，你就没有了。”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
　　“我就是那么认为的。不相信的话再过一段时间你自己看看！”我怎么突然这么执拗。
　　“这表明你是这样想的吧，我可不是。我觉得你特亲切。”
　　“你都有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我，甚至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过我的声音，你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记忆中的我。所以你才觉得我亲切。”
　　“那你发张相片给我吧。”他说。
　　“不想发。我不想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你想想，如果我在你心目中永远都是十四五岁时的样子，该有多好！”
　　“那我们约定一个时间见面吧。明年的这个时候。”
　　“为什么要见面。明年你还会有现在的激情吗？你有没有想象见面后会怎样？我知道我们并不想见面后什么都不发生。如果那样，见面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希望见面后能像以前一样感觉很好，牵手，感觉彼此。可是现实允许吗！”我说。
　　“感觉彼此”只是我点到为止。因为我不相信，我们只是想见面。我知道，我们多么渴望抓住彼此十五年前来不及握住的手。我也不相信，我们除了牵手只是牵手。我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与他紧紧相拥，渴望亲吻彼此的每一寸肌肤，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两个挂满思念的人把身体交付给心心相犀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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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多么美好却又多么不美好的一件事情。
　　见面，是因为他们太想念了。
　　见面，如果不是满足把身体交付给彼此的渴望，那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见面后怎么收拾见面后的那一堆烂摊子？怎么斩断见面后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藕断丝连？
　　“你比我理性。我之所以提出明年的日期，大概是我潜意识里思考过的。我在想，今后的一年我的事业会有可以预见的成功，也许我可以改变很多现在看来无法改变的现实！”
　　“改变现在看来无法改变的现实？”我很不解。有什么“现实”能够在一年时间内改变？很多事实已经是事实，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一年之后，难道我和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光明磊落地见面吗！
　　“见面会有两种结果，第一，我们对彼此没有感觉；第二，我们对彼此感觉很好。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怎么办？见，还是不见？”我问他。
　　“我远没有你想得多。”
　　“但是第一种情况会让所有的美好都消逝，你愿意吗？”
　　“至少我不会，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为你很好，不会因为见面而破坏感觉，因为不关乎容貌，而是那份心。”李威说。
　　“好，那第一种情况暂且不讨论。到了第二种情况，见面后感觉都很好。那怎么办？结果一，见面后好聚好散。结果二，见面后难舍难分。让你选，你怎么办？”我噼里啪啦地继续假设。
　　“我今天做了太多选择题，有点像在考试。给我点答题的时间好吗？”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蹦出来。既然要思前想后，我想，或许我们还是不要为了过把瘾的冲动而见面。‘相见不如怀念’，这是你的签名。或许这样更好。”看着今天一大早登陆□□后就看到李威更改后的签名，一上午我的心情都挺失落。是的，或许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吧。
　　“那不是我的观点。”他辩驳。
　　“强词夺理！明明是你写的，好不好！”
　　我继续问：“那我想知道，刚刚那道选择题，你想选哪一个？”
　　“你很清楚！”
　　我没有继续追问他的答案。不需要问。我很清楚他的答案。因为我们心里的答案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想起黛玉和宝玉。”我说。
　　“不好。宝玉和黛玉最后没能在一起！”
　　感伤……
　　沉寂……